第357章: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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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57

    和上次來時比什麽變化都沒有,寧洲還是靜默無聲地閉著眼,沉睡一樣安穩地躺在那裏。

    一段時間的不吃不喝隻靠靜脈補充營養液維持生命過活,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毫無生氣可言,手術時剃光的頭發長出了一層青茬來,毛茸茸地襯得他瘦削的臉頰越發蒼白凹陷,但卻又在清楚地提醒著所有人,其實他還活著。

    許娓娓在這裏守了他一個月,人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了下來,之前來隻覺得她是瘦了點,直到今天才驀然驚覺,她原本穿在身上剛好合身的毛衣現在空蕩蕩的,輕輕拽一下就能拉出拳寬的餘量來,臉上的嬰兒肥徹底不見了,弧度圓潤飽滿的下巴也瘦出了尖,兩隻大眼睛嵌在深深的眼窩裏,讓她這個一貫風風火火拍桌子瞪眼的暴躁女土匪頭子身上都顯出幾分楚楚可憐的意味來。

    這樣守望的日子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又或許這才隻是剛剛開始。

    她的樣子看著讓人心疼,幾人原就不算太好的心情又被突然冒出的這股雜陳滋味兒影響得更加低落酸澀,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隻能把在圖書館的沉默又原封不動地搬到了病房來。

    許娓娓卻毫無察覺似的,把沙發上叫她堆得亂七八糟的東西隨手一扒拉,還是那個女土匪模樣,簡單粗暴地給他們騰地方,邊騰還邊回頭往牆上去看時間,說:“欸,今兒他爸媽是晚班,差不多得九點多才過來,咱先在這說,等會人來了再換地!”

    說著三下五除二把沙發清理幹淨,盤腿往上一坐,“杵著幹嘛呢都!坐下說坐下說!”

    這些日子他們每來一次,都覺得許娓娓比上一回看起來狀態更好些,有時隔個一兩天,有時三五天,但次次見她都恢複得比上回見麵更精神活潑一點,她人越來越瘦,眼睛卻越來越亮,不讓自己停下來,什麽都做,有時看看動漫,有時打打毛線,更多的時候都在看書,她把學校裏的卷子習題都搬到醫院來了,一周七天的找家教補課,地點就在寧洲隔壁的病房裏,半點沒落下學校的進度。

    有回謝嘉言半開玩笑地問她,怎麽該學時哭天搶地恨不能把卷子吃了,好容易能暫時脫離苦海了又自己給自己找罪受愣要再學起來了呢?許娓娓理所當然又認真地回了句:萬一等到寧洲醒來時他把這些都忘了呢?以前他給我補,到時就該輪到我來給他補了啊!

    當時他們誰也沒說出話來,連季一那麽溜的嘴皮子都不知道該怎麽接下去。

    那時啞口無言,可現在回過頭想想,她其實比他們想象得都要冷靜強大。過了最初幾天的魂不守舍,她做好了所有他們想過沒想過的準備,把寧洲醒來之後從好到壞所有的可能都假設完了,把自己能做的背負在身上,一點點紮紮實實地去實現,隻是唯獨沒有假設過,如果他不會醒了怎麽辦。

    她押上後半輩子豪賭一場,相信他一定會醒。

    許娓娓孤注一擲的勇氣他們誰也學不會,但至少能在她需要的時候在背後給她堅定支持,沈梔率先在沙發上坐下,拿起扶手邊灰藍色的織物展開看了看,嘴角一彎,笑了,“可以啊,越織越是那麽回事了。”

    走針平齊,空隙大小均勻細密,放在以前沈梔都不敢想這能是出自許娓娓之手的東西。

    其他幾人也紛紛坐下,季一好奇湊了顆腦袋瓜過來跟著看,上下左右打量幾眼,沉吟半天,嘖了聲,“不是我潑你涼水啊娓哥,你這毯子長是夠了,寬度是不是還差點事兒?送給寧洲打算讓他怎麽使啊,橫著蓋上不蓋下?還是豎著跟個條兒似的鋪身上,兩邊漏風?”

    許娓娓:“”

    她這些日子在醫院裏悶得一天到晚沒人說話,鬥嘴這項技能都掉級了,真是不進則退,連季一都能堵得她沒話說了!許娓娓一把將“毯子”搶回來往身上一圍,示範道,“這是披肩、披肩行嗎!我第一次織出點東西來你就老實誇我下能怎麽的!非得逼逼我兩句你才爽是不是!”

    “我這也是鼓勵、鼓勵好麽?批評跟質疑是進步的必經之路!”季一不甘示弱,反正誰也不比誰眼小,那就瞪唄,他一眼瞪回去,還又把披肩搶回來披自己身上,“來來給我給我!我替寧洲先體驗一下紮不紮肉暖不暖和啊,等會走時給你提意見讓你改進!”

    他身上天生沒就那份沉穩持重的氣質,適合寧洲的灰藍色讓他往身上一圍就露個腦袋,好像顆灰突突的大頭菜,謝嘉言突然就來感覺了,遵從本心沒控製,張嘴就中氣十足地罵了他一句,“傻逼!”

    放在從前這絕對是句掐架的開場白,季一怎麽也得抄家夥狠毆他一頓,但一個多月都沒聽見他罵自己了,遽然一下挨個罵竟然還挺讓人懷念。

    季一覺得自己也是他媽賤得慌,一段時間不挨罵居然還得勁了雖然確實不怎麽想揍他吧,但真不揍也顯得他太好欺負了點!於是隨手抓了根手邊的簽子往謝嘉言那頭一紮,嘴裏罵得歡實,手上連之前十分之一的力氣都沒用上,“滾你大爺的蛋!”

    他們倆一來一回地,可算讓剛進門時那種搖搖欲墜的氣氛穩穩落了下來,氛圍一鬆泛,幾個人也都放鬆了下來,不再小心翼翼地控製情緒流露,簡彤從書包裏翻出兩隻餐盒來小跑著出去了,陸璟之往寧洲病床那頭看了眼,順口喊了聲許娓娓,然而——

    這一眼不知道是他的錯覺還是什麽,似乎看到寧洲放在被子外麵的手指輕輕動了下?

    但定睛再去細看,又仿佛是他眼花,寧洲的手一動不動地搭在床邊上,剛剛那輕微一屈,好像是他日有所思得導致眼前出現了幻覺。

    許娓娓還在等著他說話,聽他叫了自己一聲就沒了下文,跟著追問了句,“你繼續說啊,怎麽了?”

    “哦,我說——”陸璟之回過神來,朝寧洲那頭示意了下,“他這些天,還是老樣子麽?”

    “是啊。”許娓娓從剛才起就掛在臉上的笑容微微凝滯了下,頭埋得低低的,動作麻利地去纏繞那幾捆毛線,聲音聽不出異常來,卻沒讓人看見她晦澀的眼睛,“還那樣,有時候都讓人納了悶了,是不是上了這麽多年學覺欠得太多了!好不容易找個機會補補,就要把過去十年的都補全了,怎麽就那麽能睡呢”

    “沒關係,會醒的。”陸璟之若有所思,但想了想,還是怕是他眼花,說了讓她空歡喜,到底沒敢告訴她自己剛才恍惚看見了什麽,隻說:“最大的坎兒都過了,沒理由卡在這邁不過來。”

    “對。”許娓娓吐了口氣,抬起眼來看他,裏麵又是清澈一片,單邊嘴角翹的意味深長,話鋒一轉,半揶揄半感歎,“不過可是真不容易嘿,連你都知道說好聽的了,稀罕到家了!”

    陸璟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沈梔接過話來,說“他這是特殊時期特殊態度,看著吧,等寧洲醒了他就不是這好脾氣了,稀罕一天少一天了也。”

    他們話裏話外都切心實意地希望寧洲能早點醒過來,也不知道是不是願望強烈到了已經能化作實質的程度,躺在身後的寧洲似乎被影響了下,手指比剛才更為明顯的動了動,倘若有人能看見,一定會發現這絕對不是幻覺裏能產生的幅度,隻可惜這會兒所有人都背朝著他那邊,誰也沒注意到。

    許娓娓心如明鏡,她其實什麽都明白,沈梔幾個插科打諢也好、例常詢問也罷,說到底目的總歸都是為了安慰她,但安慰聽得多了,容易讓人懈怠軟弱,她現在沒資格那麽做,於是果斷掐停話題,“不說他了,讓他自己個愛睡睡去吧,早晚有他睡膩歪那天!”

    說著拿過桌上的杯子擰開喝了口水,把話茬朝別的方向引去,“學校那邊怎麽樣,沒漏什麽風聲出來吧?”

    沈梔想到什麽,乜了眼陸璟之,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沒有,他回A1之後這些日子在學校裏是個熟人看見我都得問我句分沒分手,也算因禍得福,咱那兩天的事兒被我和他‘分手’的消息蓋過去了,什麽也沒漏出來。”

    “那顧成沂他們怎麽樣了?”許娓娓想了想,又問,“還沒回去上課了?”

    “作了那麽大的禍,就算他們真有膽敢回也得學校讓才行。”沈梔說:“郝進已經被開除了,汙點進檔案,聽說二中都不要他,他姑托關係給他弄去十七中了,沈瑤跟顧成沂麵上走的都是主動退學,最近都在家待著準備申請資料,在預備出國。”

    要出國的話,往後就真的基本沒機會再見了,許娓娓有心想問問她這段時間想清楚沒有,該了的是仇是怨,也是時候得有個結果了。正想開口,餘光瞥見從進門開始就神色懨懨沒怎麽吱過聲的餘湘,話到嘴邊一頓,改口朝那頭看去,“怎麽了這是,排練時又有作妖的了?給氣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她人不在學校消息不靈通,沈梔幾個人每次來也盡量揀好事說給她聽,許娓娓到現在都不知道餘湘這個月接連受了三大回挫,來之前才剛讓人擼了保送名額。

    餘湘不想再給她添堵,強扯了個笑說了句沒事,話沒落音,就讓季一劈裏啪啦一頓搶白,他嘴沒把門,兩三句就把有的沒的全禿嚕出來了。

    許娓娓大眼珠子一瞪,“幹!這也太他媽欺負人了!”

    說著就要去找手機,“媽的我電話呢!不是要公益證明麽,我給你找我爸!他公司一年到頭為了維護什麽企業形象公眾好感,大把撒錢獻愛心做公益,不就要扣個章麽,咱又不是沒有,懟她!”(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