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家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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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娓娓說的對。”
沈梔頓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完拍拍陸璟之,示意他一側耳朵好了,讓他臉朝外轉向另一邊。
陸璟之翻身過來,麵朝上時,沈梔剛好低著頭看進他黝黑的眼睛裏,電視上變換的畫麵讓閃爍的光打在他剔透深邃的瞳孔上,像是漫天夜空裏的星子一閃一閃地清晰倒映在一片明澈如鏡的湖麵上,上麵既有星光,也有她。
她不能想象哪天他不再能像現在這樣專注把她看進眼裏的樣子,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甚至幾萬分之一或再小的可能,她都不願意讓他因為她身處險境裏,朝不保夕。
陸璟之對上她的眼睛,隻一眼,就心有靈犀似的貫通她所思所想,他沒立刻轉過去,仰麵靜靜看了她一會兒,忽然說:“她說的有道理,但你不是她,你經曆過的她沒有,我也不是寧洲,一模一樣的事情不會發生在我們兩個身上。”
沈梔知道自己沒什麽能瞞得住他,但沒想到她才剛說了一句,就被他一眼看穿心底,陸璟之沒等她開口,就繼續道,“別因為我有顧忌,你想做什麽就去做,為了個虛無縹緲的以後現在就決定開始忍氣吞聲,以後你永遠都會記得這口沒出掉的氣。”
“退一萬步講,就算往後他們真的有能力可以威脅到我,我也有很多辦法能來保證自己安全,大不了活得小心謹慎些,總歸能防的住,但委屈憋在心裏不會自己散了,出不去就是出不去。”
陸璟之抬起手摸了摸她前額那一片小小的鬈毛,輕聲說:“我不想看你委屈,和你不想讓我涉險的心思是一樣的,所以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其他交給我,不管是我的安全還是你的,在任何事上同樣的錯誤我都沒犯過兩次,所以相信我,好麽?”
他一本正經的承諾帶著沉甸甸的力量,像顆定心石一樣,告訴她不用擔心顧慮,隨心所欲的往前,哪怕橫衝直撞也沒關係,背後有他在頂著。
沈梔其實已經差不多有了決定,但聽他這樣說,心裏還是不能免俗地小鹿亂撞了下,她抿著嘴笑起來,張口不說答不答應,隻是催他轉身,“你先轉過去,那隻耳朵還沒掏完了。”
陸璟之要說的話都說完了,聽話地側過身去,麵朝電視的方向躺著,把另一隻耳朵露給她。
沈梔動作輕輕,探下小銀勺,邊撓邊說:“前兩天我小姨告訴我個好消息,你猜猜是什麽?”
這問題對陸璟之來說連零點五的難度係數都沒有,他想都沒想,就道:“和你爸有關。”
沈梔頓覺沒意思,你猜你再猜這種小情趣她大概永遠也沒機會體驗了,惆悵歎了聲氣,沒再賣關子,“她和我說沈振安就快完了,他上頭一直保他的人已經被雙規調查了,他最近正賣力四處求人,但用處不大,沒誰敢頂風作案為個撞在槍口上祭天的人疏通,即便有心也沒膽。”
“他蹦躂不了太久了,撐死也就安生過這最後一個年,到時小舅他們再看時機推波助瀾添把火,他這輩子都別想翻身,他一完,完全依附他過活的母子三人也就完了。”說到沈振安基本無望的下半輩子,她語氣淡得聽不出一絲一毫的不忍遲疑,“到時再把沈軒不是他親生的消息放給沈家知道,沈瑤跟她媽不被掃地出門都是妄想,更別說從沈振安手裏再摳出一分錢的贍養費來。”
“郭皓沒少幫著沈振安做那些見不得光的事,況且他自己本身也不幹淨,到那會兒自身難保,大難臨頭正經妻兒都未必顧得上,更沒什麽可能分得出心來去兜著姘頭母子三個,沈瑤的好日子也就徹底到頭了,不用我再費力專門對付她。”
陸璟之嗯一聲,示意她自己在聽。
沈梔慢條斯理地繼續,“郝進更不算什麽,他順風時就是個被當槍使的,還是個子彈上膛都卡殼成不了事的那種,等背後沒人了,他自己一個人翻不出什麽花來,警告他不如警告他父母,讓他們看好自己兒子,別沒點自知之明亂站隊紮堆瞎跳。”
再說繆茜,沈梔當然不會落了她,“已經過去一個月了,她現在不會不知道顧成沂幾個人沒能成事,我安然無恙,她一定做好準備時刻警惕著在等我反擊,我偏不,我要留她到明年她高考時,讓她也好好提心吊膽一陣子,她想徹底地毀了我,我也毀她一次,讓她延一年高考,多背一年苦不堪言的重壓。”
陸璟之又嗯了聲,等著她再往後說。但沈梔就此沉默下來,他等了好一會兒,都沒等到她繼續,她說了對沈瑤的打算又說了郝進,連繆茜這個幕後黑手都想進去了,但唯獨沒提到一個人。
他知道她的心結在哪裏,感覺耳朵上的力道慢慢停了,他從沙發上坐起來,麵對麵看著她,鼓勵她別有顧忌似的,慢慢問:“那顧成沂呢?你想怎麽辦他。”
沈梔垂下眼盯著指尖,“當初很多事說到底都是我拎不清咎由自取,不是我先作踐自己不把自己當人,上趕著倒貼他讓他耍我玩我,也不會就落到最後那個境地。”
其實倘若真要你來我往地把所有前塵舊怨都清算幹淨,她和顧成沂除非哪一頭在這個過程裏被摁到地底下徹底不能翻身‘死’一個,否則隻能越鬥越深,糾纏到最後孰是孰非誰對誰錯都說不清楚,搭上大半輩子也了結不能。
放在剛回來時那會兒,她興許還有耐心有勁頭,願意把戰線拖得無限長,賠上自己的所有也在所不惜,隻為和顧成沂鬥個你死我活,用她以為最殘忍的方式,去玩弄作踐他的感情,他害了她一輩子,她就要他這輩子也不得安寧。
可是世事難料,她想要凍做堅冰的心髒才凝起一層冰皮,就先後遇上了能焐化她的人,在陰冷孤寂裏獨自一人待得太久,也照樣沒能湮滅她有所渴求、躍動不死的賊心,她骨子裏依然想要份安逸平穩的福氣。
現如今福氣就擺在她眼前,寧洲的命懸一線又給了她重重一擊,叫她大徹大悟,終於不再猶豫地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麽——
在唾手可得的安穩跟前,她不想再背著一丁點從前放不下的孽障繼續下去。
所以是她心瞎眼瘸造成的悲哀,怪不到別人,她認了。
陸璟之握住她的手,把她十指都收攏在掌心裏,他手心的熱度帶著沉默無聲的安慰力量傳過來,沈梔回過神,彎起嘴角衝他笑笑,表示沒關係,“從前我自作自受的地方我自己擔,這一年多我耍他他報複我,也能算扯平‘禮尚往來’,但唯獨”
沈梔咬住嘴唇,用力抽了口氣,“唯獨他無緣無故就為了糟踐我撞廢我條腿,我沒辦法就這麽算了,我咽不下去這口氣。”
她一字一句說:“我也要他廢一條腿。”
顧成沂心胸狹隘、睚眥必報,他和沈瑤郝進不一樣,他背後並非一無所有,家裏一時半會兒也出不了事,堅固有力的後盾會一直在,他跟繆茜也不一樣,即便沒她那麽縝密陰毒的心機,可真要下定決心蟄伏,他足夠沉得住氣,等上幾年再報複,他等得起。
況且他是家裏唯一一根獨苗,他有個三長兩短落下終身殘疾,他母親傾盡全力替他拚個魚死網破兩敗俱傷,也一樣有可能。
廢他一條腿後患無窮,可陸璟之什麽也沒說,握著她的手舉到唇邊親吻了下,毫不遲疑支持說:“好。”
沈梔打定主意,隻要顧成沂跟她當初一樣廢一條腿,從此往後就橋歸橋路歸路,不再糾結任何一丁點過往恩怨。
她不想再正麵硬碰硬讓顧成沂知道是她下的手,給自己跟陸璟之都埋下顆不知道會在以後什麽時候炸掉的炸彈。他當初把她蒙在鼓裏那麽多年,讓她一直以為那場車禍隻是意外,那她就把這場“意外”,也原封不動地還他,但這樣的前提擺在那裏,就注定實施起來不會容易,從計劃開始就要環環相扣分毫不漏。
兩人下午睡了一長覺,時間已經很晚了還沒感到睡意,沈梔隻剛認定了想法,連最根本的計劃雛形在腦海裏還混沌一片,好在夜深人靜時沒有外物幹擾,大腦在絕對安靜的環境下,正適合去條條框框地盤算籌劃。
陸璟之看著她一點點斟酌計議,提出又否定,堵死所有風險過大的捷徑,又細致到每個可能被顧成沂發現蛛絲馬跡的節點都機關算盡要去假設揣測留下後手,熬了大半夜,還停在最開始的一步上擬出了無數細小支線方向,進展甚微。
窗外的濃重夜色開始緩緩漸淺時,沈梔的腦子終於轉不動了,她泄下勁兒來,閉上眼躺倒在陸璟之腿上,拉著他的手給自己掐摁脹得發疼的太陽穴。
陸璟之感受了下她想要的力道,兩下之後,沒等她再操縱,就拿下她的手,主動慢慢給她揉按起來。他清楚越是周密完整的計劃,不染一絲腥全身而退的可能就越大,也明白這是最後一遭,無從勸慰,可心裏還是忍不住五味雜陳、矛盾相向,心疼她為這種事眉頭緊鎖勞心費力。
“其實不用這麽小心翼翼的,你這樣每一步都計劃清楚要顧慮的地方太多了,會很累。”陸璟之邊按邊道,“何況計劃總在跟著變化走,有半分不在預料之中的意外,計劃就滿盤皆崩不能用了。”
“可是隻要夠周全,哪怕多假設一種意外,到時有退路的可能就大一點。”沈梔說:“而且我也沒急到今天就得計劃完,明天就要去撞他。橫豎他一時半會兒也出不了國,在他走之前什麽時候計劃好什麽時候行動就夠了,我也不會每天都像今天這樣,放心吧,我慢慢來,累不著自己。”
“再說”她睜開眼,疲憊的眼睛裏染著點溫潤的霧氣,像浸在水裏的兩瓣濕桃花,睫毛輕顫,認真看著他,“不小心不行,我現在有家有口的,總要考慮的多一點。”(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