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高利貸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中山裝，身形略微有點胖，笑容可掬的，倒像是十分好說話的模樣。

    陳音兒心裏咯噔一下，她在新時代活過，電視裏時不時報道有人因為欠下巨額高利貸跳樓的事兒，心底自然知道高利貸的厲害，利滾利，一旦沾染上，就很難再擺脫的。

    放債和討債，可是兩幅不同的態度，這人現如今笑得這般燦爛，不知道收帳的時候又是怎樣的一副臉孔了。

    一般做這種事的人，都是上麵有人罩著的，陳老爺子也不敢怠慢，連忙讓那高利貸在炕上坐了。

    “是，是俺家要借點錢。”

    那高利貸就笑了一聲，“這位老哥哥，我瞧著你是這裏說話的人，我跟你說，您這可就找對人了，大家夥都叫我老錢，現在鎮上都在整治這事兒，大家都是黑市底下偷偷摸摸的做，誰敢正大光明呢？所以啊，能借到高利貸的，都是有點門路的，放眼望去，整個福田鎮，就我這裏借錢最公道，利息什麽的，都是最低的，您找我啊，總沒錯。”

    陳老爺子搓了搓手，煙杆都不曉得往哪裏放了，笑得一臉尷尬，他一輩子老實本分，從來沒跟這種人打過交道，不免臉色有些訕訕的。

    “老錢，不怕你笑話，我說句大實話，我活了這麽大半輩子，還從來沒跟高利貸借過錢，所以我想問清楚，你這裏利息是咋算的？”

    “都是統一價，坐地抽一，一個月三分的息呢，咱們做老實生意的，您既然從來沒在我這裏借過錢，我就算您兩分的息，這可是在哪兒都找不到的好事，”那老錢一拍巴掌，笑嘻嘻道，“要是您這邊一個月能還上，那利息就低的很，要是一個月往上，那就是利滾利，這可不是我占你們便宜，這是行規，我也是混這口飯吃的，沒辦法的，不過啊，您這邊兒要是借的時間長了點，一年的話，那就是借一直接還二，這樣也省得麻煩，您說呢？”

    陳音兒在心裏飛快的跟著算，聽著不由得咂舌，所謂的坐地抽一，就是老陳家借五百塊錢的話，隻能拿到四百五十塊，到了一個月，卻要按著五百塊的本錢來算利息，二分的利息，一個月的時候就是整整一百塊，要是當月還不起，第二個月就要按著六百塊來算本金，那就是七百二十塊了，這樣推下來，幾乎算得上是利滾利，要是借上一年的話，到時候直接還就算一千塊錢了。乖乖，難怪人家都說高利貸是填不滿的窟窿，就這個利息法，家財萬貫也會被耗空了。

    “老哥哥，這五百塊不是個小數目，別的人家，我隻敢借給他一個月，還要把房子和地都押上才行，您這邊，我倒是可以借給您一年，您覺得怎麽樣？”老錢笑嘻嘻道。

    陳音兒能算清楚的賬目，陳老爺子吃了一輩子糧食，自然也是算的清楚的，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

    “方立，你啥時候進廠？這筆錢你啥時候能還上？

    “下個月進廠，要等到下下個月才能拿到工資，一個月工資肯定還不起的，等到上班滿了六個月，就能跟廠子裏申請借錢了，到時候才能還的上，爸，咱們就借一年的錢吧。”

    現在是十月，到年底就是三個月，那個時候要還錢，按照月份算，也要還一千多塊，因此還不如就算一年的。

    “四個月，還不上？”陳老爺子問。他不是習慣背債的人，現如今身上壓著這筆錢，估計晚上都是睡不著的。

    陳方立臉色有些為難，“爸，還是多寬限幾個月的好。”

    陳老爺子見他這麽說，就不再說話了。

    老錢是個人精，自然會察言觀色，當即就從懷裏抽出一式兩份的合同來。

    “這位陳大哥的意思，這合同上寫的是五百塊，老哥哥你過目。”

    陳老爺子摸了個老花鏡戴上，仔仔細細將合同接過去仔細地看了。

    “老哥哥看著沒問題，咱們就簽字，這位大哥也好和我去兌錢。”老錢笑嗬嗬道。

    陳方立忙道：“沒問題，沒問題。老錢的名頭在鎮上是響當當的，您辦事，咱們放心。”

    聽到這裏，老錢就又從取出一盒印泥來，笑著遞了過來。因為他挨著陳方立，那印泥盒就先到了陳老大的麵前，陳方立頓時如見蛇蠍一般，身子忙向後仰，卻伸手握拳將老錢的手托向陳老爺子。

    陳音兒冷眼在旁邊看著這一切，她心底已經起了嘀咕，看來這陳方立是絕對不值得信任。現如今他哄得陳老爺子給他借了錢，但要真等陳方立來還錢，這事很懸。

    她皺起了眉，怎麽沈氏那邊還沒有動靜？照理說，這種事，她不可能忍得住的。

    “爸，等下。”陳老爺子剛要說話，就見著簾子一掀，沈氏拉著陳方財，急匆匆的從外頭進來。

    “啥事兒？”陳老爺子的手正準備按上印泥，見被人打斷，就抬起了頭。

    “爸，您是一家之主，要給誰借錢，這我這個做媳婦的，一句話沒有，但是咱們已經說清楚了，這筆錢是由大哥來還的，既然這樣，那這借據上，就應該是大哥來按手印。”沈氏板著臉。

    陳方財跟在她身後，隻笑著不做聲。

    陳音兒眯起了眼，終於來了。

    聽到沈氏和陳方財這樣說，在座的人都吃了一驚。

    “二弟，你是啥意思？我平時也對你不薄啊，你是信不過我這個做大哥的嗎？這借錢是家裏的大事兒，爸才是一家之主，這要是輪到我按手印，你把爸放在哪個位置？以後要是傳出去，村裏人會咋說？”陳方立忙道。（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