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沒想到靳西炎會跟她說這個，或者是沒想到她會突然提起靳楚楚，靳老爺子愣了一下，隨即蒼老的臉上浮現幾分哀愁。

    “是啊，我們已經找女兒找了快四十年了，卻是一點消息都沒有。”

    四十年，容北不知道這是一個什麽樣的概念。

    大概是一個人的半生，而就是錯過了這半生，她的母親，跟她的家人，便錯過了一輩子。

    “既然……既然找不到，為何還要接著找？”容北的聲音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小心翼翼。

    靳老爺子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心情，或者是與容北總有幾分親近之意，倒也願意跟她說起這些。

    兩人在馬場慢慢地走著，靳老爺子歎道：“當年楚楚失蹤的時候，隻有六歲，她的母親因此一病不起，我整夜整夜地躺在床上想著，那麽小的她，在險惡的世界裏會經曆什麽，派出去的人一撥又一撥，始終找不到人。”

    “這麽多年了，不是沒想過可能楚楚已經死了，要麽放棄算了，可是每每想起我妻子臨走前跟我說的話，我便狠不下心來放棄尋找。”

    她說：“正青，楚楚一定在什麽地方等著我們找到她，你一定不能放棄……”

    說起自己的妻子，靳老爺子的眼眶也微微濕潤。

    容北心中酸澀，想起那素未謀麵的外婆，在臨死之際，仍然對自己的女兒念念不忘。

    靳老爺子吐出一口濁氣，逼退了自己那些低落的情緒，嗬嗬笑道：“跟你說這些做什麽？走吧，去看看老二他們吧。”

    容北看著他的背影，忽然問道：“如果，她已經死了呢？”

    靳老爺子背脊一僵，扭過頭來看著她，眸中翻湧著不知名的情緒。

    “如果，我的楚楚已經死了，我也要帶她回家……”

    容北身軀一震。

    是啊，她隻考慮過，如果知道了靳楚楚已死，靳老爺子他們會有多麽難過，但是卻從未考慮過，對他們來說，不管是死是活，他們都想帶她回家，這是他們的執念，但又何嚐，不是靳楚楚想要的？

    容北腦海中浮現的，是母親坐在窗前，她的畫室裏，全都是一些模糊的畫作。

    她說，那是她夢中所見，醒來之後，也隻能勉勉強強記住一些。

    哪怕隻是一些，她也將盡力把它們留住。

    因為，那是她來時的地方啊！

    容北開始懷疑自己那自以為是的想法，在知道靳家就是她母親那久未重逢的家，她選擇隱瞞，真的對嗎？

    容北騎著馬，一圈一圈地跑著，心亂如麻。

    跟靳西炎告了別，容北去了秦修家裏。

    她家裏還有一個顧司承，顧司承那麽聰明的人，容北可不想他看出什麽。

    秦修不在，容北自顧地從酒窖裏翻出了一箱酒，自己坐在地板上，對著大大的落地窗，一下一下灌著。

    她很少去考慮別人的感受，有一些事，她想怎麽做就怎麽做，她隻做自己認為自己是對的。

    她可以選擇對靳老爺子隱瞞，也可以假裝這一切她都不知道。

    那麽靳楚楚至死都未了卻的遺憾呢？靳家人窮極一生都在尋找女兒的執念呢？

    容北灌了一口烈酒，隻覺得心亂如麻。

    她該告訴他們嗎？

    告訴他們，靳楚楚在離開靳家之後，其實沒有受多少苦。

    告訴他們，她被人收養長大，而後又嫁給她父親，當上了容家的家主夫人。

    告訴他們，靳楚楚已死……

    秦修下班回來，這一室的酒味，差點沒把他給熏暈了。

    他一眼就看到了歪到在沙發旁，那些醉醺醺的少年。

    秦修擰著眉走上來，“你這是搞什麽？”

    容北半睜著眼，哼哼唧唧的，“你回來了。”

    她歪歪扭扭地坐起來，懷裏還抱著酒瓶。

    “喏！來陪我喝一杯吧。”

    秦修看著周圍的空瓶子，嘴角一抽。

    喝一杯？這家夥把他酒窖裏的那些好酒都喝光了吧。

    屋內開著暖氣，地上還鋪著毯子，倒也不會冷。

    秦修脫去了西服，衣領的扣子也解了兩顆，剛才還是衣冠楚楚的商界精英，現在也盤坐在地上，跟著旁邊的那個小醉鬼一起灌著酒。

    “被人欺負了？”

    容北輕哼一聲：“誰欺負得了我？”

    “那是被顧司承拋棄了？”

    容北一拍腿，發狠道：“他敢！”

    秦修眉心一跳，刻意忽略心裏那點不舒服。

    “那你，是碰上什麽煩心事了？”

    酒瓶撐著下巴，容北惆悵道：“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的事嗎？我媽媽，是靳家那個失蹤多年的女兒，之前我一直不想告訴他們，可是現在，我都在懷疑自己這個決定是否是正確的。”

    “你自己不是說了，怕靳老爺子他們承受不住，不想說嗎？現在又在猶豫什麽？”

    “可是這樣真的對嗎？”

    秦修偏頭看她，好笑道：“你現在，是在懷疑你自己嗎？”

    容北睜著迷蒙的眼睛看著他。

    秦修喝了口酒，咂咂嘴道：“我認識的容北，向來是果敢決絕，想做什麽就去做，任何人都無法改變她的決定，也許有的時候因為一些錯誤的判斷，導致了一些無法挽回的後果，但是也比畏畏縮縮，不知該前進還是後退好吧？”

    容北低低一笑，“那你說，我是該前進呢，還是該後退呢？”

    秦修搖搖頭，“我可給不了你答案……不過，無論你做什麽，我都會支持你。”

    “你這話，一件建設性的意見都沒有啊。”

    “嬸嬸當年，一直對自己遺忘的過去耿耿於懷，如今她死了，這也成了她的遺憾，難道，也要讓這成為靳家的遺憾嗎？”

    容北沉默下來，默默地又灌了幾口酒。

    許久，才聽她沙啞著聲音道：“你說得對。”

    靳楚楚已經抱著這個遺憾離開了人世，她又怎麽能讓靳老爺子同樣如此？

    “也許我該好好想想，應該怎麽跟他們說了……”

    容北眼睛半闔著，臉頰已經染上了幾分熏紅。

    少年眉眼如畫，在這昏黃的燈光下，倒是顯得柔和了幾分。

    秦修聽著她平靜的呼吸，眸光微閃。（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