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城覺得很可笑。

    他是天心宗的大威德明王，五大明王的第五尊。

    在天心宗落日的餘暉裏，他盡力地點燃自己，發出光亮，試圖挽救那陷入黑暗的長夜的天心宗，不被猛獸吞噬，隻為等待黎明的一刻。

    隻是，那一晚，他們還是倒在了大將軍的鐵蹄之下，被踐踏的支離破碎。

    那一晚，天心宗的山崩了，地裂了，太極也隕落了。

    他們力竭被擒，雖敗，卻不丟人。而眼前的這兩個人，明明有著通天之能，有著戲耍那位大將軍的本領，卻偏偏在天心宗最危難的時刻不見了人影，此刻怎又厚顏無恥地說自己是天心宗的明王。

    可笑至極。

    “你，不配這個名字。”石城輕蔑地譏諷道，毫無畏懼。即使他深知眼前的這兩人碾死他就像碾死一隻螞蚱一樣輕鬆隨意。

    “唉……”不動明王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長歎了一聲，似有些痛心，又似惋惜。

    “你們，根本就不懂宗主，根本就不明白宗主到底在做什麽，也永遠不會理解宗主究竟有多麽偉大！”

    不動明王突然提高了音量，振振有詞，周身的黑氣四散彌漫，一股極為強大的氣場頃刻間便覆蓋了全場，壓的人一陣氣悶。

    石城被他唬住了，在那麵具之下，他看不見不動明王的神色，但卻能感覺到那其中飽含的感情。

    “我是不懂，那你告訴我，宗主究竟在做什麽！”

    不動明王沉默片刻，緩緩揚起頭，雙眼仿佛透過了天花板的青磚，透過了雲和月，透過了漫天星辰。隨後，他開口道：“他在與天鬥。”

    徐興言怒道：“你在說屁話！”

    “這件事，你們不需要知道，宗主連二爺都沒說，何況你們呢？”

    石城的眼睛有些紅。

    說起來，天心宗更像是亡於內亂，但他終究無法理解，他無法理解為何柳萬裏不肯告訴他們，卻對眼前這個來路不明的家夥這麽信任。

    “為什麽！”石城咆哮道。

    而不動明王卻很冷靜：“不為什麽，你們隻需知道，宗主將天心宗托付於我。而我，在用自己的方式，將宗主的使命完成下去。”

    “那你又憑什麽！”

    石城在問，憑什麽柳萬裏願意將一切托付給他，而自己等人，又憑什麽該信任不動明王。

    “憑這個，夠嗎？”不動明王從懷中掏出了一塊方形玉石，笑道。

    “天心印？！”石城大驚失色，斷崖峰一戰後，天心印明明落在了大將軍手中，而這不動明王又怎麽會有？隨後他仔細一看，又感覺這天心印似乎有些不同。

    他們之前所見到的天心印，上紐處雕刻著的應該是一隻獅子，而這塊，卻雕刻著一隻狼。

    “天心印一共有三個，你們之前見到的隻是其中之一。而這一個，則是宗主親手交給我的。”

    “那也有可能是你偷去的！”石城爭辯道。

    “嗬……”不動明王見狀，也知道徒費口舌毫無意義，因此他需要用行動來證明自己說的話。

    隻見他緩緩地摘下了麵具，石城等人一驚，就連一旁陷入魔障般的金剛夜叉明王也仿回過神來，緊緊地盯著不動明王的臉。他們想要看清這家夥到底長什麽樣，想要看清眼前的這人究竟是誰。

    隻是，他們失望了，不動明王的臉上，仿佛籠罩著一團迷霧，朦朧難辨。明明就在眼前，卻看不真切，道不清楚。

    唯有他凜冽的眼神，看的人膽戰心驚。

    猶如狼顧。

    “那再憑這個，夠嗎？”

    不動明王緩緩地閉上了眼睛，隨後其身上黑氣開始狂躁不安，漸漸地向四周擴散，蔓延開來。大殿突然開始震動，青磚上的碎石砂礫發出規律的聲響，隨著黑氣盤旋。

    隨後，不動明王猛地張開了眼，一瞬間，他的氣勢變了。

    他的眼中，綠色的幽光如同鬼火般躍動了起來，一股強大的靈氣衝天而起，發出耀眼的橙色光芒，衝破了大殿，衝破了雲層，直達星海。

    星海中，無數的星星似乎在躲避那道靈光，為其讓路；而在這星海中，唯有其中一顆星星，迎上了這道光，貪婪地吮吸著，直到將這光芒吞噬殆盡。

    隨後，這顆星辰亮了起來，它仿佛在嘶吼著、咆哮著、肆意地發泄著，發泄著這沉睡了五年的憤怒。它睥睨著凡間，似乎在嘲笑下等世界的渺小，然後它投射出一道又一道橙色的光芒，照在了整個司州大地上。

    這一刻，天下震動。

    “陛、陛下！不、不好了！外麵……”微生昭睡夢中忽然被驚醒，冷汗濕透了他的衣背，接著他聽到一聲驚呼，猛地起身衝到門外，凝目望著天空，他的眼中除了那顆耀眼的星芒，再無他物。

    天空中，星光大盛。

    他臉色變得無比鐵青，緊緊地握著雙拳，指甲鉗進了肉中，淌出鮮血。

    他咬著牙，全身因憤怒而顫抖，目眥盡裂。

    它，在向他挑釁。

    觀星台上，狂風大作。

    “貪狼！”

    天機老人憤怒地咆哮著，聲如九天驚雷，震動八方。而他那像是永遠都沒睡醒般的神情，在這一刻變得無比猙獰。

    狂風摧殘著他老邁的身軀，但他毫不畏懼。

    他一把按住手中的星羅算盤，靈氣翻湧，隨後他的眼前浮現出一張虛幻的棋盤，星落點點，呈北鬥之勢。

    它，也在向他挑釁。

    但他是太極。

    “狂妄小兒，老朽這就將你找出來！”

    天機老人開始了瘋狂的推算，但那算盤上的珠子，卻根本不受他的控製，反而在毫無規律的上下亂抖。他拚命地催動著身體中的靈氣，想要阻止這異象，但一切都是徒勞。

    他的算盤，飛鳥走禽，草木山川，日月星辰，皆可算出因果，此時卻拿這貪狼星毫無辦法。他能感受到，有一股奇異的力量，正在與他抗衡，而這股力量，此刻卻在逆天而行。

    大殿中，石城等人的震驚已經無以複加，甚至就連降三世明王，也瞪大著鳳眸，張著櫻桃般小嘴看著這一幕。

    這一刻，不動明王仿佛就是天地間的主宰，君臨天下。

    他眼神迷離，凝望著夜空。隨後他向著那肆虐中的星辰伸出了一隻手，五指虛握，仿佛想要抓住那顆星辰一般。

    “天，我再問一次，你佑不佑我？”

    不動明王，高聲語。

    星海中出現了一團黑霧，這黑霧若隱若現，若有若無，朦朧而迷幻，縹緲且虛無。但它卻真實存在著，它漸漸地將那肆虐著的星辰籠罩起來，將那四盛的光芒掩蓋起來。

    它收斂了，它仿佛嘲笑著那觀星台上的天機老人，嘲笑著他此刻的無力、無助，這是它躲藏了五年的快意，是它惡狠狠的報複。

    爾後，那顆星星躲在了這團黑霧中。

    “休想！”天機老人猛一揮手，算珠發出一陣耀眼的白光，隨後射出無數條絲線，衝破一切阻擋在眼前的東西，衝著那團黑霧而去。

    貪狼，蘇醒了。

    但它想明目張膽地藏起來，天機絕不會讓它如意。

    白線瘋狂地纏上了那團黑霧，抽打著、驅趕著，但卻無法傷那黑霧分毫，反而自己遭到了那黑霧劇烈的抵抗，墜落而下。

    “啪！”一根白線折斷了。

    “啪！”又一根折斷了。

    “啪啪啪！”無數根白線折斷了。

    棋盤中的貪狼星，黯淡了。

    天機老人點亮了自己的命星，發瘋一般地催動著算盤，試圖修複這些白線。但星羅算盤是神器，用此窺探天機，本就會折壽，若用此強行改命，後果不堪設想。

    但他卻不管不顧，這一切，皆是為了大周的江山，為了紫薇星的安寧。

    這一瞬間，他仿佛又蒼老了數十歲。

    然而無論他如何努力，白線終究不敵黑霧。

    算珠，崩了。

    被白線牽扯著，崩壞了。

    當星羅算盤崩裂著摔倒在地時；當貪狼星獰笑著完全藏進黑霧中時；當漫天的星辰重新聚攏而來時，天機老人倒下了。

    他口中吐著鮮血，仰天痛哭。

    滿盤皆輸。

    不遠之處，那座幽暗的大殿裏，光芒終於散去，一切喧囂歸於平靜。

    不動明王緩緩地放下手臂，仰天大笑。

    隨後他望著下首的四人，露出了一絲詭異的笑容：“如何？這下夠資格了嗎？”

    四人苦笑一聲，相互對視了一眼，皆從對方眼神中找到了答案。

    天心猶在。

    “星君！”

    微生昭終於趕到了觀星台，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天機老人。他的嘴角，還掛著鮮血，他的身軀，又佝僂了幾分。

    “星君！”微生昭急忙將天機老人扶起，滿臉皆是擔憂：“星君定要注意身體，區區貪狼，不必為此耗費心神啊！”

    “咳、陛下……”

    天機老人擠出一絲苦澀的笑容，隨後掙紮著起身，用枯瘦的手指輕輕地撿起那已經失去光輝的算盤，緩緩地撫摸著這件陪了他百年的神器，淌下了兩行清淚。

    “老朽風燭之軀，又有何可惜？如今紫微星宿主雖亡，但紫微星依舊高懸，光芒不減，說明我大周國運仍在，國祚綿長。”

    “因此，絕不能遭此劫難。”

    天機老人緩緩地直起身子，目光出神：“老朽在貪狼藏進那黑霧的最後一瞬間，推算出了他現在的位置，在司州……雖然範圍很大，但老朽絕不會放任其胡作非為。”

    說罷，他又重重地咳了一聲，慢慢往觀星台下走去。

    他走的每一步都很輕，卻仿佛有著千斤的力量。

    “星君，你無須如此！”微生昭拉著他的衣袖，看著眼前這個步履蹣跚的老人，一陣心酸。

    “陛下……”

    天機輕輕的甩開衣袖，滿眼慈愛地望著這個對他來說就像是孩子一樣的皇帝，拱手深深地鞠了一躬。

    “天機，願為大周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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