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臨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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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世上總有很多讓人始料不及的事。

    比如說,隔壁家寒窗十年的窮書生屢屢落第,但卻一朝金榜題名;比如說,隔壁村的王二狗自小被人拋棄孤苦伶仃遭了無數白眼,但卻一朝被尋求而來的大官認領;又比如說,你隨手救下的乞丐,竟是個被人追殺的江湖大能,他為了感恩傳於你一身絕世武功……

    大起大落,亦是如此。

    一如此刻目瞪口呆的王漢心中所想之事。

    那名看似弱不禁風的公子僅三言兩語就把一幹匪徒激怒,讓他們放棄了絕佳的伏擊之地抄起刀子就這麽不顧一切的衝了下來。

    那名順路帶上的平平無奇的劍客突然自鏢車中飛出,僅用了一招,便把一眾匪徒製服在地。

    那在黑夜中白的刺眼的劍光閃爍,爾後劍氣激蕩,一聲劍鳴高亢似龍吟。

    隨後山林間狂風四起,樹影闌珊,飛沙走石,在這一刻仿佛掀起了驚濤駭浪,將綿延的火光澆了個一幹二淨。

    一劍過後,萬物重歸於平靜,唯有天邊的皎月,依然高掛枝頭。

    而接著響起的倒地聲與慘叫聲,要遠比那一劍,慢得多。

    眾鏢師不由自主地愣住了,手中再沒了動作,他們心有餘悸地望了一眼方才還在與他們廝殺正酣的匪徒,倒吸一口冷氣。

    荀玉展一愣過後,很快便恢複了過來,他滿臉狐疑地望向墨君,似是想要在對方臉上看出些什麽來,隨後他皺起眉頭,暗道自己還是不要多想為好。

    荀玉展曾在斷崖峰親眼見證過那傾倒眾生的一劍,而這一劍雖有幾分形似,但差的遠不止一點火候,雖說對手不同,但他實在無法將二人聯係在一起。

    何況如今那位大將軍已成叛逆,生死不明。

    匪徒們並未氣絕,這一招雖沒有傷及他們的性命,但在這一劍之威下,他們早已喪失了戰鬥力,甚至是逃,也成了空談。

    一旁的鏢師們圍了過來,臉上盡是玩味的笑容,不懷好意地看向他們。

    這人生的大起大落,來的也忒快了點。

    “弟兄們,把他們都給我收拾了,咱們這也算為民除害,好事一樁啊!”王漢終於醒悟了過來,他高舉著手中的大刀喝道。

    “對!幹他娘的!這幫人真是活該,哈哈哈哈!”鏢師們方才胸中的陰霾一掃而空,像是吐出了一口濁氣,隻感無比痛快,現在他們隻想將手中的大刀往那些黑衣歹徒的頭上劈去,以此來做最後的泄憤。

    “等等!”荀玉展忙出聲喝止,隨後衝著王漢拱手道道:“王幫主,可否留他們一條性命。”

    “這……”王漢撓頭,心道這白麵公子是不是太那個啥了點,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蠢的人?但一時間王漢也不好做主,畢竟這些匪徒可是那名披著黑色鬥篷的劍客收拾的,於是他麵有難色地望向墨君。

    墨君神色如常,隻是靜靜地看著荀玉展,似是想要看看他還會有什麽舉動。

    於是王漢隻得無奈地妥協下來,他衝著那名匪吐了一口唾沫,罵罵咧咧道:“放你們一馬,下次可別再來找老子麻煩了!”

    黑衣匪既惶恐,又憤恨,心情複雜。他一是想不到這蛟龍幫裏還有這等高手,二則是暗惱自己輕敵大意,為逞一時之快居然帶著弟兄們衝了下來,否則如今的形勢還不至於淪落至此,打不過,還可以逃。

    然而江湖本就是如此,沒什麽後悔藥可吃,挨打就要立正,犯錯便要承擔,走上這條路,早已報好隨時丟命的覺悟了。

    一幹匪低頭不語,還有人叫著“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皺一下眉頭便是狗-娘養的”。

    荀玉展絲毫沒有理會匪徒們的粗言穢語,他徑直地走到半跪在地的匪身旁,負手而立,居高臨下地打量起對方。

    那匪冷哼道:“怎麽,是來嘲笑老子,還是又來說你那番大道理了?”

    “道理,還是要講的。”荀玉展笑了一聲,撣了撣衣袖,居然就在匪麵前席地而坐,目光平視望著匪,眸子清朗深邃:“聖人雲,人性本善,然而有人會因世道所苦,心生怨恨,進而這份善,便蒙上了一層惡。而你,似乎便是這樣的人。”

    “但我以為,若是天道不善,世道不公,那作為人便應設法去改變自己眼前的不公,而非變本加厲,隨波逐流。咒罵與怨恨、憤世嫉俗並不是處世之道,在我看來,世間那些不公不平之聲、怨天尤人之語,才是有誌之人上升的空間,求變之道。”

    “自始至終,我心中的這團火,從不曾熄滅過。隻因我堅信,星星之火,亦可燎原。”

    匪一愣,轉而哈哈大笑,呸道:“行了,你放的這狗屁,老子聽不懂!這些,能當飯吃麽?”

    荀玉展對著對牛彈琴之景並無惱意,他笑容依舊地說道:“現在聽不聽得懂,並不重要,我隻是想告訴你,你現在走的路,非正道大路;你現在吃的飯,是從別人手裏搶來的,又怎能心安理得?”

    “所以我願意給你一條路,給你一口飯,若你想得通,便來荀門找我。”

    “我乃荀門大公子,荀玉展。”

    匪的表情凝滯在了臉上,不知是因為聽到了這位文弱公子的名號,還是腦中在思索著些什麽,隨後他垂下頭,默然不語。但旁人卻能清楚地看見,他的身子、他握刀的手,在輕輕地顫抖。

    荀玉展雙手撐著大腿站了起來,歎了一口氣。

    “王幫主,放他們走吧。”

    王漢與一眾鏢師麵麵相覷,不情願之色盡顯,這些匪徒無論是殺了還是抓了,可都是一筆不小的賞金呢,而且這幫人明明就是禍害,自己等人怎能就這麽輕易地把他們放了?

    隻是王漢見那劍客依舊沒有勸阻之意,別無他法,隻得讓手下的弟兄們讓開一條路。

    匪徒們滿臉不可思議,他們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等人就這麽被放了,一時間竟然不敢妄動,生怕有人使詐。

    但一眼卻望見領站了起來,捂著傷口、托著疲憊之軀就這麽徑直地穿過人群,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匪徒們急忙跟上,生怕對方反悔,本以為自己等人要死在此地了,這臨到絕處,又見生機。

    人生的大起大落,是他媽的有點快啊!

    王漢望著一幹匪徒消失在夜色山林中,像是看著一堆白花花的銀子長出雙腳逃跑了一般,心疼的臉上的肉都在跳。最終也隻得無奈地歎氣,招呼手下收拾一番,繼續前行。

    荀玉展本欲去跟墨君道謝,一轉眼便見後者鑽進了車裏,心道對方可能是累了。但為了不失禮節,他還是靠了過去,衝裏麵道:“多謝這位大俠出手相救,在下定當重謝,大俠屆時隻需到荀……”

    “荀門大公子荀玉展嘛,我都聽到了。”墨君掀開車簾,衝他露出一張溫和的笑臉。

    荀玉展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荀公子是個有趣的人,放心,在下屆時定當上門拜訪。”

    “後會有期。”

    車簾拉上,荀玉展微微一鞠躬,劫後餘生一般地深吸了一口氣。不知為何,在這人麵前他總會感到無比的緊張。

    墨君倚坐在車中,腦袋向後垂去靠在車壁,閉目沉思。

    他突然想起了一些事。

    那日天心宗斷崖峰一戰,血旗軍俘獲了近萬名天心宗宗員,這些人的境況幾乎與今日見到的山賊如出一轍,他們或多或少都是曾在亂世中被逼的活不下去了,才這般怨恨朝廷、怨恨江湖,因此在投入了天心宗。

    而隨著天心宗的敗亡,這些人自然而然地失去了庇所,從柳千重倒下的那一刻起,他們的心幾乎就已經絕望了。

    因為在世人的眼中,天心宗便是離經叛道的山賊,尚未造反的反賊,因此可想而知他們的下場會如何。在古往今來的曆代王朝中,作逆乃是最重的罪名。

    墨君博覽百家,出於仁念將他們交給荀玉展去處理,道是將這些人打散編入軍隊,或是分些荒蕪田地,自食其力。但墨君對此並未報多大的期望,他不敢保證這些流民會不會遭受偏見,會不會受人欺辱,他們的將來究竟會如何。

    這一口飯,不知吃不吃得下。

    而在那一天,荀玉展顯得極為高興,連誇大將軍英明,並為此全身心地投入了工作,將一切安排的極為妥當。

    後來,墨君聽說荀玉展連夜將此事派人匯報給了在京城的父親,以此請求陛下寬恕這些逆賊。

    墨君還聽說,荀玉展為安排妥當這些天心宗宗員的事情,曾親自將他們召集在一起,詢問他們的特長、能力、或者是會些什麽,並據此一一安排下來。為此,荀玉展曾連續幾夜未眠。

    這份幹勁,使得郡守府內的官吏們心生羞愧,亦心生澎湃,接連投入了不眠不休的工作之中。

    這一切,墨君自謂做不到。

    然而這世上確實存在著這麽一批人,縱使這世道荊棘滿途,也依舊堅守著自己的信念,甚至為此不惜殺身成仁。

    大周的江山,是打下來的。

    是武者血染征袍、一刀一槍打下來的。

    他們有著無比堅定的眼神,悍不畏死的精神,無畏且無懼。

    因此,武人們往往看不起那些高居廟堂隻懂表長篇大論的文人,認為這群家夥隻會滿嘴講大道理,但實則比誰都要背信棄義。

    但這天下掌權的永遠都是文人。

    隻因……文人亦可勇。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秒記住: 手機版閱讀網址:(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