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舊地,故人,新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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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棲棲,戎車既飭。

    肅整奔歇的兵馬,為的不是打仗,而是守陵。

    西都太安與東都洛城的交界之地,有一處高山,其名為驪山。

    驪山高數百丈,乃是一裂陷之處突兀而起孤峰斷塊山,山勢逶迤婉轉,錦繡壯闊,遠望如一匹黑色駿馬奔騰長鳴,極具大興之盛。

    據說上古時期,曾有仙女在此地煉石補天,庇佑凡間黎民;史書中還有記載,前朝曾有位皇帝在此烽火戲諸侯,隻為博得寵姬一笑,最後也因此毀了自己的江山,徒留千古笑柄。

    當然,這些都過去了。

    大周文帝微生昭偏愛此山,在位之時,便派人於此山頂修建宮殿,以便遊幸;後來,更是在此修建陵墓,笑稱死後便要葬在此地。

    這句話,終還是一語成讖。

    而與微生昭一同葬於此處的,還有他生前最寵愛的妃子楊依依。

    新皇微生廣登基後,遵照先帝遺願,將微生昭與楊貴妃合葬於此處,並仍在京城守備軍兵元氣大傷之際,從各係禁軍之中抽調出一支三千人的精銳部隊,置於驪山守陵。

    不明真相之人自是對此舉大加讚賞,稱新皇忠孝無雙;而明眼人也能看出其中一些端倪,因為這支軍隊的將軍,乃是楊家的人。

    楊家曾因楊貴妃扶搖而上,也因楊貴妃急轉而下。京城之變漸漸拉開序幕後,楊家最大的支柱太師楊開也因受不了連番的打擊,一命嗚呼了。

    失去了主心骨,楊家一時間群龍無首、方寸大亂,兼之政敵宇文氏掌權,連番施壓之下,楊家已如殘枝敗葉一般,隻差一陣輕風吹過,便會枯萎消散。

    微生廣雖明麵上與楊家沒有仇怨,但世人都知大皇子微生煥乃是楊貴妃所生,而新皇微生廣登基後對自己的親兄弟殺伐大盛,與楊家關係親密還背負著叛臣之名的微生煥,他定然也不會放過。

    因此,微生廣派遣楊氏之人前去驪山守陵,並除去了楊家世襲三公的權力。

    至此,曾經無比輝煌的三公楊氏,幾乎徹底在京城中除名,如今也隻能在驪山附近的城鎮中繁衍生息了。

    無論是出於什麽心思,微生廣這一手段也不得不令人暗暗喟歎。如此一來,既讓自己有了忠孝的美名,又順帶除去了楊氏,更兼之曾經最為寵信楊家的皇帝微生昭、還有令楊家崛起的女子楊貴妃皆葬於此,楊家之人也定然會為守陵一事盡心盡力了。

    除此之外,微生廣還曾下詔。令宇文烈在外戍邊的二子回京繼承爵位,安享榮華富貴,不必在為大周披甲流血了。但這事卻被他毅然拒絕,聲稱自己的夙願便是驅除蠻夷、馬革裹屍,死並不可懼。

    微生廣大笑著稱讚一聲宇文氏滿門忠烈後,便沒了下文。

    群臣連忙附和著吹捧宇文氏,但心中也情不自禁地打起了別的心思。

    如今,武官之首大將軍墨君叛逃出京,不明下落,不知死活;文官之首丞相一職素來空缺,而丞相之下的三公又去其二,這等盛況,怎叫人不饞的紅了眼睛?

    如此一來,朝綱敗壞,奢靡之風盛行。有誌之士忠貞之人不願同流合汙,或已辭官,或已就戮,或鬱鬱而不得誌。

    太安的城頭,好似籠罩著一片血紅的陰雲,叫人望不見天。

    京都太安,或許再也沒有太平長安了。

    入夜,亥時三刻,月掛枝頭。

    驪山腳下,悠然飄來一人。

    他輕輕地向前走著,腳步很慢,但卻感覺他走的很快,百尺之遙,轉瞬已至。

    他一襲白衣,衣袖與下擺極長,行走之時,衣袂隨著清風翩翩而起,飄搖如雲舞,好似仙女下凡。

    驪山乃是文帝與楊貴妃所葬之處,或於山中,或於地下,自然無人知曉,但人們並不關心這點,前來祭拜的百姓官員極多,已經可比得上天下香火最旺盛的寺廟了。

    楊家守陵軍極為樂意見到這種景象,認為他們的福澤還在,自然也不會為難前來祭拜之人。畢竟,他們隻是守陵而已,隻要守住山頂的驪宮,便已足夠了。

    驪宮倚山勢而立,規模宏大,朱樓紫殿,千重相連。最頂峰的宮殿處,名為長生殿,設有文帝與貴妃之靈柩,喻求二人在天也可比翼長生。

    不覺間,白衣男子已然飄至長生殿前。

    守殿的將士們早已打起了瞌睡,東倒西歪的,自是無人察覺這形如鬼魅般的男子。

    男子駐足殿外,深深地望了一眼這座恢弘的大殿,沒有進去。

    月光下,那白色的身影如蒙上了一層薄霧,熒光浮華,如夢似幻。

    爾後,男子依在梧桐樹旁,從寬大的袖中取出一支長笛,橫於唇邊輕輕地吹奏了起來。

    笛聲悠揚,聲色淒涼,顯得無比哀怨婉轉,讓人聞之斷腸,就連天邊月,也黯然了幾分。

    風,又刮了起來,吹落滿地梧桐,堆滿了殿外的長階;樹影斑斕,飛起無數點點熒光,似是訴說著某種思念。

    男子緊閉雙目,沉浸其中。

    然而,笛聲雖美,也不免擾人清夢。

    幾名軍士擰起了眉頭,隨後一揉眼睛,嘴裏低聲罵道:“誰呀?”

    這自然是無人應答,而那名白衣男子也不知是太過沉淪,沒有聽見,還是根本懶得搭理他們,絲毫沒有停止吹奏之意。

    將士們舉目四望,紛紛開始尋找笛聲來源,幾個呼吸間便一眼瞥見了那黑夜中亮的刺眼的白影,心頭的怒火“騰”的一下便躥了起來。

    “你這人怎麽回事!大半夜不老實在家待著,跑這殿外吹什麽勞什子長笛,活得不耐煩了?”

    白衣男子恍若未聞,依舊忘我地沉溺其中。

    軍士們見狀大怒,摁住腰間的刀柄,邁著步子便圍了上去,心道還是要武力解決才是。但看在這人是祭奠那兩人的份上,打一頓趕走就好了。

    “我說你這人……”一夥人圍住了白衣男子,見對方還無反應,頓時有人不耐地伸手欲要推他,但話音未落,那隻伸出的手便僵在了空中。

    一股巨大的阻力,讓他動憚不得。

    “靜。”

    男子並沒有說話,但眾軍士卻清晰地聽到了這一聲,宛如樹葉切磨般空靈,自四麵八方處縈繞而來。

    冷汗流下。

    眾將士們麵帶苦澀地咽了一口唾沫,這才發覺眼前這名白衣男子的修為非比尋常,至少也不是他們這些人能夠撼動的。眾人對視一眼後,便愣在原地瑟瑟發抖。

    一曲將罷,一聲綿長的尾音蕩漾而起,自夜空中悠悠飄向遠方,餘音依然繞耳。

    而男子的眼睛也依舊沒有睜開,隻是卻能清晰地看到他的眼角之處有一滴晶瑩的眼淚劃過,流至下頜,墜落而下。

    直到萬物寧息,天地重歸寂寥之時,白衣男子方才緩緩放下手臂,收回長笛,隨後睜開了眼睛。

    “這位……大俠,您說這麽晚了,您在這裏,這是……”最開始那帶頭的將領訕訕一笑,急忙拱手問道。

    “我來見一個人。”男子淡淡開口說道。

    “啊?”那將領撓了撓頭,心道怎麽是見一個人。

    “我要去做一件事。”男子又道。

    眾將士麵麵相覷,心道你去做什麽事跟咱們有什麽關係,該去哪趕緊去,大半夜的別來這發神經好嗎。

    “然後,我還會再回來的。”男子接著說道。

    眾將士一滯,剛要說些什麽之時,忽感眼前一花,那白影已如過眼雲煙般流逝不見了。

    但他待過的地方,留下了一陣淡淡的香風。

    這香味,迷人心魄,蕩人心魂。

    眾將士一陣頭暈目眩,意亂神迷,搖搖晃晃幾欲摔倒。半晌過後,方才清醒過來,但還有人仍麵帶不舍地用力嗅著,追尋那已消散在風中的香氣。

    “你他媽瘋了!”為首的將領見狀,一巴掌扇了過去,罵道:“那家夥不就是個中年大叔,長是長得好看了點,但終歸是個男的!你小子該不會有那種……”

    “隊長,這話可不能亂說啊!”那被扇的兵士哭喪著臉,隨後想起了什麽一般急忙說道:“下官是見剛剛那男子甚為眼熟,一時間想不起來了,這才……”

    眾人一驚,急忙問道:“眼熟?你認識他?”

    那兵士連連擺手道:“我怎麽可能認識那種高人,或者是說,我認得他,他肯定不認得我。”

    “你他媽廢話!”眾人罵了一聲,又催促道:“快點想想,剛剛那家夥是誰?”

    那兵士撓起了頭,麵露難色,隨後抱著腦袋一陣冥思苦想。

    爾後,一拍手掌,驚喜道:“我想起來了!”

    “是誰!”

    驚喜過後,那兵士又麵露驚恐之色,仿佛是見到了鬼一般:“可、可是……不對啊!”

    眾人急道:“什麽不對!別賣關子了,快說!”

    “我、我曾經在太師府當過守衛,以前好像見過他……”那兵士一臉要哭的樣子,語氣惶惶,聲音顫抖著繼續說道:“如、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人……”

    “是齊、齊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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