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安，太傅府。

    一間古色典雅的書房中，司空權佝僂著脊背，望著在桌案上鋪開的一封信件，兩眼略有些出神。

    一名年輕俊朗的男子推門而入，隨後躬身衝司空權行禮道：“父親。”

    聽得有人喚他，司空權微微一顫，眸子裏的渾濁在那時盡數褪去，恢複清明。

    “想兒，有事？”

    司空想麵帶遺憾地說道：“父親，雨霖鈴舊部已完全滲入天心宗了，隻可惜……那不動明王與降三世明王實在是難以撼動，否則咱們定然能夠將整個天心宗吞下！”

    司空權沉吟片刻，語氣極為緩慢地吐出兩個字來：“不急。”

    他的聲音不僅很慢，還很嘶啞，麵容疲倦，眼簾低垂，好似隨時都要睡去一般。

    “亦不可輕敵。”爾後，他想了想，又道。

    司空想眉頭一揚，有些不解道：“父親可還在擔憂什麽？”

    “老夫的直覺一向很準，如今卻總有種不好的預感……天心宗，要脫離咱們的控製了。”司空想頓了頓，緩緩說道：“但如今，咱們父子都已經無暇再顧及那邊了。”

    “為何？”司空想揚起的劍眉擰在了一起。

    他知道朝中的事情確實很多，父親身為如今僅剩的三公，可謂是公務纏身，終日沒有閑暇；就連他自己，也被新皇升任為重組的皇宮禁軍首領，隨之而來的便是肩上的擔子與責任又重了幾分。但盡管如此，司空想還是能抽出時間與雨霖鈴的刺客聯絡，監視天心宗的動向。

    司空權沒有直接回答兒子的問題，而是這般說道：“那晚兵變，咱們司空氏與陛下雖是藏匿在最後的黃雀，但無論怎麽說，咱們成功的根源，終歸還是依靠武力，這是必不可少的事物。”

    司空想點了點頭，耐心地等待下文，他知道自己的父親絕不會無緣無故地說起這些。

    “而在那一晚，先帝的影衛皆亡，血旗軍全軍覆沒，宮中已再無像樣的禁軍了。陛下深明這個道理，重組禁軍的同時，想兒……你覺得，陛下會對手握天心宗的司空氏放心麽？”

    司空想一驚，瞪著眼睛道：“父親，您的意思是？”

    司空權自嘲般地笑了笑，兩眼眯起，目光深邃，表情也變得愈發凝重：“想不到老夫也有看走眼的一天，本以為微生廣是個很好掌控的傀儡，看來是我錯了……咱們這位新皇的手段，比先帝要狠厲的多！這讓老夫想起了一個人，或許，是老夫親手將一個怪物送上了皇帝的寶座。”

    “微生廣，越來越像他的祖父了。”

    司空想的瞳孔在那時驟然放大，心中的震驚之色溢於言表。

    他對於父親直呼陛下名諱毫不在意，耳邊回蕩著的聲音，隻剩下了父親對那位新皇帝的評價。

    像他的祖父。

    這是個什麽概念？微生廣的祖父，毫無疑問指的便是大周的開國之君武帝微生統，那位曾經在整個天下間最強的太極，亦是最強的宿主紫微星君。

    武帝的故事，道之不盡，而他，也該是一名任誰都無法與之比擬的人物，就連江湖中另一位傳說，天心宗的宗主也不行。

    而這麽一個人，父親居然拿區區微生廣來與之相提並論？

    司空權似乎看透了兒子的心思，彎曲著食指敲了敲桌子，一抹詭異的笑容在其臉上蔓延開來：“想兒，別誤會，老夫的意思是……”

    “微生廣，像極了晚年的武帝。”

    “那，就是一名純粹的暴-君！”

    司空想低垂著頭，背脊發冷，大汗淋漓，這話萬一讓外人聽見了，他們司空家怕是要徹底玩完。

    司空權頓了頓，臉上的表情已盡數散去，又恢複了最初那般古井不波的樣子，他接著說道：“微生廣不放心咱們，咱們便順著他的意思走下去便是，像他這等人，是違抗不得的，否則，朝中那些枉死的臣子，你應該還記得吧。”

    司空想在那時握緊了雙拳，咬牙點了點頭。

    他本是個熱血仗義的少年，隻是如今一路行來，那滿腔的熱血早就被歲月風幹了，經曆的事越多，就感覺自己慢慢地變成了曾經最厭惡的樣子。

    隻是，在微生廣濫殺無辜之人時，他隻感胸中那股早被撲滅了的熱血再度燃了起來，他摁住腰間的劍柄，心中的憤慨幾欲噴發，便要當眾去找那位新皇理論一番。

    此劍，名為禦龍，惡龍，更需有人治！

    然而在千鈞一發之際，司空想卻被父親的一道眼神阻止了，那種殺氣騰騰凶狠的眼神，他曾經隻在父親身上見過一次，他大哥出事的那次。

    像是被迎麵澆了一頭冷水般，司空想瞬間冷靜了下來，低下頭，退了回去。

    他知道，自己絕不能重蹈大哥的覆轍。

    司空權見兒子似乎還有不甘，厲聲叮囑道：“如果你不想自找麻煩，不想連累咱們整個司空氏，記住！這種人絕不能忤逆他！”

    “因為他遲早會自取滅亡！”

    司空想深吸一口氣，又點了點頭。

    司空權輕咳了一聲，將話鋒轉了回來，淡淡道：“微生廣是個急功近利之人，他既然對天心宗不放心，亦對咱們司空氏不放心，因此他會想方設法地把這些不放心之事，握在手中，歸他掌控。”

    “他想做什麽？”

    司空權敲了敲桌子，緩緩地吐出兩個字：“聯姻。”

    “聯姻？”

    司空想一愣。

    司空權接著說道：“微生廣要將太平公主嫁人了，就在你與蘇瞻二人中選一個。若是被蘇瞻奪得駙馬之位，那他們蘇氏便要淩駕我司空氏之上了，因此……”

    司空權頓了頓，盯著兒子的眼睛鄭重地說道：“想兒，你一定要拿下這個位置！”

    “孩兒明白！”司空想拱手道。

    他們司空氏好不容易才熬到了出頭之日，怎能容忍又來一家壓著他們？司空想暗暗握緊雙拳，無論從哪個方麵來說，駙馬之位，絕不能被那什麽蘇瞻搶走！

    “至於天心宗嘛……”說到這，司空權突然笑了起來，那是一種極為複雜的笑容，讓人看不透究竟是感歎、驚訝、憤怒、還是譏笑……

    爾後，司空權這般說道：“不得不說，微生廣的膽子、胃口還真是大，這家夥，啊哈哈！”

    “他想親自吞下那降三世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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