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天黑得早。

    羅丹幫羅忠捶腿後，便去灶屋裏洗菜、做飯，羅誌成幫忙燒火。五點過一刻，飯菜做好了，她去房裏請李秀蘭吃飯。

    李秀蘭躺在床上，蓋著厚厚的棉被，有氣無力帶著哭腔說：“我不餓，你們去吃，記得往你爺爺腳下擱個鹽水瓶。”

    哭過了，又不肯吃飯，李秀蘭這不明擺著生羅丹的氣？“媽，您別生氣了，我悄悄地把錢還給您，成不？”

    “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

    忽聽李秀蘭蹦出這麽一句話，羅丹頓感不妙。親媽這是打定主意要把她嫁出去！“媽，我年紀還小，再留幾年沒問題。”

    李秀蘭側身看向床內側，背對著羅丹。

    羅丹和親媽結梁子了？明明是快樂到家開心吃麵，可快樂不過半小時，就掀起了全年最激烈的一次爭吵。

    她頹喪地走出房門。

    羅誌成支招說：“姐，你把飯碗和筷子端到媽床前，飯菜的香味勾得媽直流口水，我不信她不吃。”

    端飯，是個好辦法。

    羅丹盛了一碗飯，夾了許多菜高高堆起，特意用筷子把飯菜壓一壓，才端到床邊，“媽，我把飯菜給您端來了，您好歹坐起來吃點。”

    李秀蘭不吭聲，也沒有打鼾聲，不知是睡是醒。

    該怎麽做才能讓李秀蘭起來吃飯？羅丹不知該如何解決這個難題。

    “喲，要吃飯呢？我來得可真不是時候。”

    是黃麗珍的聲音。

    堂屋裏，羅忠問：“吃了沒？沒吃的話，添副碗筷吃點兒。”

    黃麗珍說：“吃了麵出來的，咋不見秀蘭？”

    羅忠答道：“她身體不大舒服，躺床上睡了。”

    “中午給她豬肝還好好的，咋半天功夫就不舒服了？我去瞧瞧。”黃麗珍邁步走進房。

    房裏點著一支白燭，屋外風聲鶴唳，燭光搖曳。

    黃麗珍一瞧見羅丹，便道：“呀，羅丹你回來了！是下午到的吧？還親自端飯給你媽吃呢，真是孝順的孩子。”

    李秀蘭緩緩地從被窩裏抽身，把蓋在被子上的棉衣披在肩上，“她要真有那麽孝順，我早就高興到蹦地三尺高的地步，何至於成這樣？”

    “秀蘭，羅丹惹你不高興了？”

    這裏沒有羅丹插話的份，她走的話，任由李秀蘭衝黃麗珍吐苦水說大女兒各種不好，她在堂屋裏聽著也不舒服；可不走的話，李秀蘭把她視若無睹，當作隱形人或者透明物體，隻跟黃麗珍說話，她的處境好不尷尬！

    “羅丹是多好的一個孩子，除了沒考上大學和沒有正式工作外，脾氣好人也善良，你還有什麽不高興的？”

    羅丹沒考上大學和沒有正式工作，是羅家人的痛點。黃麗珍看似表揚羅丹脾氣好又善良，實則是揭人傷口往上撒鹽。

    原本想傾訴苦惱的李秀蘭登時就清醒過來，“麗珍，別看我家羅丹沒讀書也沒正經工作，可她厲害著呢！參加了一個征文比賽，得了一等獎，這不才從京北市領獎回來，特意買了好多特產。”

    李秀蘭說完，起身去拿糕點。

    黃麗珍問：“是不是參加征文比賽的人很少，才讓羅丹拿了一等獎？”

    李秀蘭一邊拿出糕點盒子，一邊回道：“麗珍，那征文比賽是全國都有幾百上千號人參賽的，羅丹拿了一等獎，有四位數的獎金呢！”

    四位數的獎金。

    個、十、百、千！好幾千塊錢的獎金？黃麗珍簡直不敢相信，“啥征文比賽獎金那麽高？”

    李秀蘭特意拆開一盒糕點，各種形狀的糕點擺在硬紙盒裏，有方形、圓形、菊花形等，顏色不同，香味各異。

    “麗珍，吃幾塊糕點，再聽羅丹細說征文比賽的事。”

    黃麗珍拿了一塊形狀最好的棗花酥，白色酥皮捏成的花瓣裏裹著赤色棗泥，中間的白色花心上點著七枚紅點，做得極為精致。放進嘴裏，酥皮鬆軟，棗香味極其濃鬱，“好吃。”

    李秀蘭頗為滿意，說：“吃完了再拿。”

    羅丹把第一屆“健康杯”醫學征文比賽的主題、要求、獎項都說了一遍，還把去京北市領獎食宿全包、參加晚宴看表演之類的事情全說了。她之所以說得那麽詳細，倒不是為了顯擺去京北市領獎多牛，而是借此機會告訴房裏還生氣的親媽李秀蘭和房外的羅忠，她去京北市吃好喝好玩好了。

    “丹丹，你可真有出息。”

    羅丹深知黃麗珍對自己的子女引以為傲，那一句誇獎並非真心話，若是她真的以為自己多牛氣，說些不謙虛的話，黃麗珍定會在下一句給她難堪。她想說的話已經找機會說了，還是誇誇對方為好。“麗珍嬸，你過獎了。論有出息，羅娟的大哥才是村裏最有出息的人。”

    黃麗珍吃完棗花酥，愁苦地說：“有出息有啥用啊？這大過年的，也不回家團圓，就我和他爸兩人，忒沒意思。”

    李秀蘭吃驚地問：“麗珍，羅娟應該放寒假了，還沒回家？”

    黃麗珍回道：“那丫頭也不知道發哪門子羊癲瘋，說要打寒假工掙錢，過年就不回來了。我和她爸寫了多少封信要求她別打寒假工，趕緊回家過年，愣是不回信。這都快過小年了，她還沒回來，怕是不會回家過年了。”

    “羅娟想自己掙錢自己花，也算是個有出息的孩子。隻是大過年的，工廠都停工，單位放假，她打的什麽寒假工？”

    “說是給初中生輔導英語，收入很可觀呢。”

    羅丹回家前碰到張鵬飛買蜜桔給羅娟吃，可見羅娟就在城鄉結合部附近，離羅家村頂多幾裏路！

    羅娟寫信告訴父母不回家過年，趁著寒假期間給初中生輔導英語，收入可觀。就這樣的謊話，黃麗珍也會信？

    更可怕的一點是，羅娟把張鵬飛視作世上唯一能信任的人，明明是讀書的年紀，卻偷偷懷了孩子還不告訴家裏人。等再過幾個月，孩子降生後，羅娟把孩子給張鵬飛的爹娘帶還是給黃麗珍帶？

    這些事羅丹不能說，她隻提醒一件事：“麗珍嬸，就算羅娟輔導初中生，也該放十天半個月的假，畢竟人家初中生也要過年、走親戚啊。”

    “羅丹，你說得對，我這就回去讓她爸寫信告訴她忙完了就回來，在學校裏呆著多可憐。”

    黃麗珍抓了兩塊棗花糕離開。

    羅丹不由得感歎：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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