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陽光曬進了屋裏，眾人把條凳、椅子挪了一下，在門裏門外曬太陽。冬日的暖陽讓人感覺溫暖，可幾家歡喜幾家愁。

    李秀蘭不愛聽辭工的話，“哥，你可別把工作給辭了。別人想去找這樣的活幹找不著，你倒主動把一份好工作給辭了，忒不劃算了。好歹也等廠裏出了消息和解決辦法再說。”

    朱彩雲附和道：“秀蘭，我跟你哥也是這樣說的。可他聽不進去，說什麽被辭退沒臉啥的。他也不想想幹了十幾二十年的工作，從來沒犯過錯誤，辭誰也不會辭他。他倒是覺悟高，怕廠裏發不出來那麽多人的工資，主動想辭工。我估摸著天底下所有廠子都喜歡他這樣的好員工，事事為廠子著想，絲毫不顧自家人要那份工資養活。”

    李春暉掏出煙盒，敬了羅忠一支煙，再給自己點了一支煙，猛吸一口後，從鼻子裏呼出煙。他嘴巴仍咬住煙嘴，說：“彩雲，你這麽說可就沒意思了。當初，你沒少抱怨我幹活忙，沒幫你帶孩子。現在我要辭工，多顧家裏，你又說沒那份工資不行。你這不是出爾反爾？”

    李春暉想不通的事情，羅丹想得通。當初是多早以前？她估計是朱彩雲生兩孩子，既要照顧孩子還得看店賣文具分身乏力的那幾年，現在兩孩子年紀快能娶媳婦了，還要李春暉顧家幹啥？倒是多掙錢，給兩兒子娶媳婦順便攢點養老錢要緊。

    果不其然，朱彩雲辯道：“李春暉，那是多少年前的老黃曆？結婚後的七年裏，我懷孕四次，流了兩個，生下兩兒子。那七年，我不是懷孕就是坐月子、帶孩子，跟你說了多少遍我頭暈貧血，你無動於衷，還嫌孩子們小吵得你睡不好覺影響你白天上班，你索性搬到次臥去睡，一睡就是十幾年。你想想在我最需要你這個丈夫幫忙的時候，你白天上班晚上聽歌、看電視、去跟朋友喝酒，日子過得不知多瀟灑，隻有我熬成了黃臉婆。要不是我爹娘贈了個鋪麵給我，這日子早就沒法過了。”

    七年懷孕四次，流二產二，真是太讓人吃驚了。前世羅丹當醫生，也曾去婦產科幹過，深知生了孩子的女人攤上一個啥事不管的丈夫，帶孩子老十歲不是假的。她再聯想起前世李春暉下崗後，跟朱彩雲鬧掰也沒用多長時間，想來就是結婚後的七年裏，李春暉把朱彩雲的心給傷透了。

    李春暉丟了眼，一眼踩在地上，怒道：“彩雲，你淨說瞎話。結婚至今，我全部工資都上交給你，你坐小月子和正常坐月子，我都請了媽來照顧你，沒讓你下水洗一塊尿布，也沒讓你餓著一頓。你沒聽秀蘭說她坐月子的時候餓得沒東西吃就喝一碗熱水，哪有什麽人伺候，半個月後就要下地幹活！你能每次都坐滿一整個月，可是享福了。”

    一提到坐月子，李秀蘭有數不盡的辛酸淚。沒東西吃，每天餓得頭暈眼花還要喂飽嗷嗷待哺的小嬰兒，等嬰兒睡的時候，她得抓緊時間洗全家人的衣服和尿布，還得請小姑子羅玲幫忙看孩子，她下地幹活，鋤草、種菜、噴灑農藥都不在話下。因為沒坐好月子，落了一身的病，每逢下雨天關節疼，隔三差五腰痛。如果她能跟朱彩雲一樣坐滿月子，多幸福！

    李秀蘭暗自認為朱彩雲不知足，可羅丹不是那麽想的。朱彩雲未出嫁時家境殷實，結婚後自然希望得到丈夫的疼愛。可李春暉還是老思想，認為上交工資、每天回家就是一個好男人，不會想著去體貼和關心生育過後的朱彩雲。仔細回想，不光是李春暉這樣，她的親爸羅忠也是，很少抱孩子，從不說什麽妻子辛苦的話。

    朱彩雲氣的瑟瑟發抖，“我享福？李春暉，你個沒良心的！你以為上交工資就是對我好？我的鋪麵每個月掙的錢抵你一年工資，可我從來沒顯擺過自己能掙錢，啥事都聽你的。可你不愛孩子寧願跟工友們出去玩，也不願在家多待片刻，哪怕孩子哭得撕心裂肺，你也隻會摔門走，從不幫我抱一下孩子，也沒換過一片尿布。到現在你還不明白我要的不是你的錢，而是你把心思放在我和孩子們身上。”

    李秀蘭愣住，她也曾想羅忠多關照她和孩子，可他眼裏隻有種不完的莊稼和砌不完的牆，一次次被忽視後，她決意扮演好妻子和母親的角色，每天沉迷於各種生活瑣事，全然忘記自己也渴望丈夫的關愛。朱彩雲和李春暉結婚時間比李秀蘭和羅忠還早一年，都二十來年了，朱彩雲竟還是那麽渴望丈夫的關心和照顧，大大出乎李秀蘭意料。

    羅丹聽了很難受，朱彩雲的思想觀念領先絕大多數人，無怪乎見李春暉下崗隻會揮霍就下決心離婚。要知道九十年代社會風氣還是很保守，四五十歲的女人還鬧離婚，簡直是不要臉，可朱彩雲還是那麽做了。這輩子，羅丹希望舅舅一家人還是和和美美的。

    李春暉說：“成啊，我辭工後就專職伺候你和兩孩子，彌補以前對你們的虧欠。”

    沒有繼續往下吵，真是萬幸。

    朱彩雲不屑地說：“誰信呢！”

    李春暉堅定地說：“你不信就算了，反正我肯定能做到。”

    “哥，嫂子吃了苦，你以後是要待她好點。人這一輩子也沒多長時間，夫妻能想陪到老是多大的緣分呐。”

    李秀蘭的感歎，既是說給李春暉聽，也是說給自家男人羅忠聽的。兒女們都大了，以後出去打工，還不是留下當父母的守在老家相扶度日？湊合了半輩子，要是剩下的時日能多些來自丈夫的關照，很是不賴。

    “是啊，我也是最近想通了，人活一輩子也就幾十年，真正懂事又能幹的黃金時間也就到四五十歲。我現在已經過了黃金時間，幹了那麽多年的單位可能說不要我就不要我，還是多陪家人，以後日子也過得舒心。”

    如果這真的是李春暉自己想通的，那今生他下崗後會不會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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