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筆糊塗賬。

    每種毛線的售價不一樣，羅丹很難精確地算出今天賣出去了哪幾種毛線，那些毛線進價多少，售價多少，再來算差額。

    她想最省力也是最精確的辦法，還是賣完全部毛線後，將營業額減掉五百塊錢本金，就是淨利潤了。

    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家，家人沒有多問，倒是給了她喘氣的時間，第二天下午是星期日，羅誌成和羅蘭依然不用去學校，她還是吃了午飯後便騎著二八大杠奔赴錦繡毛線廠，載著毛線樣品和一框毛線，騎行在街頭。

    相較於第一天扭扭捏捏不像樣的叫賣，這一回她強多了，不僅把送媳婦、送父母、送嶽母的順口溜喊得賊溜，還把她聽到其他賣東西攤販的順口溜現學現改。

    “不騙人民不騙黨，好毛線才出廠。”

    “一分錢一分貨，花低價買好貨，買到就是賺到，不買就是你的錯。”

    “抽煙傷肺，喝酒傷肝，打麻將危害社會，少抽煙，不喝酒，兩斤毛線誰都有。”

    諸如此類的順口溜，羅丹喊起來就跟浸在商場多年的人一樣，越喊越起勁。她的聲音悅耳，順口溜搞笑，吸引了不少人觀看。可惜，還是跟昨天的情況一樣，看客多買家少，眼瞅著天要黑了，又隻賣了半框。

    雙腳酸痛不已還要蹬二八大杠的羅丹，陷入了自我懷疑中。原本她以為隻要毛線品種豐富、質量好、價錢低，拉一框毛線出去，群眾們會大搶購，她隻要擔心有人拿了毛線不付錢，絕不會想到擔心銷量問題。誰知，竟是這般光景。

    按照周六、周日整個下午才賣半框毛線，周一到周五，有購買力的人大多在廠裏上班，那些農村婦女又有多少舍得買毛線的？周一到周五賣毛線，顯然是吃力不討好，她也沒空出來，可要是隻周六、周日賣毛線的話，八框毛線得賣八個周六、周日，也就是說要花兩個月才能把所有毛線賣出去。這還是最樂觀的結果，到了四五月份天氣熱起來，大家穿上夏裝，毛線更賣不出去了。

    到底是她賣毛線的時機不對還是賣毛線這條路不可行？

    羅丹理不出個所以然來。

    忽然，路邊一個微胖的中年男人栽倒在地。

    周圍的人指指點點，無一上前救人。

    羅丹將二八大杠停好後，便跪地給男人檢查身體。他摔倒在地的姿勢是平躺著，免去了她翻動他身體再檢查的麻煩，接著，她仔細觀察他的狀況。

    倒地男病人臉很圓，額頭光亮，皮膚粗糙，毛孔很大，臉上有點青紫，脖子粗，她輕拍他的肩膀，“大哥，大哥，你醒醒。”

    沒有回應。

    她以手探他的鼻息，竟然沒有呼吸！

    羅丹初步斷定為他是心髒驟停！

    發生這種病症，按照“黃金四分鍾”的說法，她爭分奪秒地開始搶救。

    羅丹跪在男病人右側，左手壓了一下他的前額，右手按住他的下頷骨提起，這樣他的頭部微微昂起，使得病人的嘴巴和咽喉呈一條直線，接著她開始做心跳複蘇。方法是雙手交疊按壓他的左胸內側，同時還要進行人工呼吸。

    羅丹對這樣的急救辦法非常熟悉，既要做胸外按壓還要做人工呼吸，還要緊盯著病人的反應，體力消耗很大，立刻就累得滿頭大汗。

    可她熱心救人的樣子，被聚集觀看的群眾看來，簡直是有傷風化。

    “天呐，這女孩年紀輕輕的，怎麽一點也不害臊？”

    “就是，親嘴真是丟死人了，搞不懂她咋還搞得那麽有勁！”

    “說不定是看倒地的男人看起來像大款，她想用這種辦法傍大款呢！”

    這些話，羅丹一字不漏地聽進耳朵裏，但她毫不在意。她壓根沒有任何不良想法，隻想抓住最為關鍵的時間搶救一條人命！人命當前，初吻沒了，被誤解又怎樣？

    她咬牙堅持實施胸外按壓和人工呼吸。

    功夫不負有心人，男病人在三分鍾後蘇醒。

    羅丹高興地說：“大哥，你醒了！”

    “你……你是？”

    羅丹不想說名字，隻答：“大哥，剛才你突發心髒驟停，情況危險，我獻醜了。不過，我想問下你是不是有心髒方麵的疾病或血壓、血糖過高等病症？”

    當羅丹輕聲說話的時候，路人們紛紛喊話。

    “她跟你親嘴了！”

    “她按你胸了！”

    “她想跟你好。”

    這些字眼不堪入耳，帶著起哄和戲謔的成分，男病人聽了眉頭微皺，“妹子，這些人說話你別往心裏去。我知道你救了我，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啊。我的確是有心髒病，包裏一直帶著藥，稍有不舒服就會服藥。今天不知是不是太累了，從感覺到要發病到暈倒就一眨眼的功夫。”

    羅丹說：“大哥，既然你常年服藥，那還是要繼續吃藥。為穩妥起見，我建議你去醫院拍片子，確定一下左心室功能是否正常。”

    “好。”

    男病人緩緩坐起來，把地上掃視了一圈，驚訝地說：“哎呀，我的包呢？我的棕色公文包，裏麵有很重要的文件和所有證件！藥也在裏頭！”

    怕是被人偷走了！

    剛才羅丹隻顧著救人，哪裏有心思盯著現場有沒有小偷？竟然會有人趁男病人之危偷走公文包，人心真是壞透頂了。“大哥，報案吧。”

    “我肯定要報案，你跟我一起去吧？”

    “不了，大哥，我還有事，想先走一步。”

    羅丹起身，走到自己的二八大杠前，整個晾衣架上光禿禿的，毛線衣、毛線燈罩、毛線娃娃等她千辛萬苦趕工做出來的樣品，全都不見了！而後座半框毛線也少了一大半，隻剩下幾把毛線在。一定是有人趁著她救人的時候，把毛線樣品和毛線給順走了！

    世道險惡，人心不古！

    一盆冷水當頭澆下，羅丹透心涼。

    毛線難賣已讓她難受，搶救時被路人風言風語說得也很傷心，好不容易人救了回來，她的毛線樣品和毛線卻憑空消失了！那她這一下午白忙活，還倒貼幾十塊錢？

    思及此，羅丹鼻子發酸，雙手抱膝，無聲地哭了起來。

    為何好人沒有好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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