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錄音機，蘇白將本子和筆也都拿了出來，做足了準備。

    “……盧灣之戰時，他因為腿傷未愈，因此剛經過大戰損失不少的158師跟著陳孝廉帶在盧灣做修整補給。小日國不知從哪知道盧灣市有一個儲備優良的軍器庫，所以集集了數萬軍隊向盧灣市進軍。雖說兩方人數差別懸殊，陳孝廉也應該提醒或組織群眾退出盧灣市，但陳孝廉這個人擅於紙上談兵，自以為是，又膽小怕死，麵對小日國軍隊畏縮不敢一戰，居然隱瞞了小日國軍隊來襲的消息，找借口帶著餘下部隊撤離盧灣市，並帶走了盧灣市軍器庫裏存留的所有軍械，將盧灣十餘萬人扔在了小日國的屠刀之下……屠城的消息在一個多月後傳出去，但陳孝廉並不承認在退出盧灣市時就知道小日國軍隊偷襲的事，但他是158師的師長，他還是知道了陳孝廉在撒謊，於是他獨自翻山越嶺，將帶著隊伍東躲西藏打遊擊的陳孝廉找著了，逼出真相後，槍殺了他！”桃花姥爺說到這兒接過了桃花姥姥遞過來的水，喝了起來。

    “如果他不殺陳孝廉，由著這種人混在國家軍隊中，日後還會有第二個盧灣市！因為他沒有經過上麵同意，擅自處置了陳孝廉，他的職務被卸了，連槍都不許帶……”桃花姥爺說的很動容，年邁的臉上燃燒著熱血的過去。

    “但國家局勢不容樂觀，不到半年，他就被任命狼嘯團的團長，奉命去西部大行山與其他幾個團集集共同對抗……”桃花姥爺吐出眼圈，目光凝視著煙霧的擴散，思緒仿佛已經回到了當年戰火飄搖的年代。

    蘇白的神色是嚴肅的、深沉的、全神貫注的，她不是在聽一個風花雪月的故事，她是在聽一個傑出的軍事家、戰略家、思想家、政治家的大半生。

    在說到烏兒莊戰役時，桃花姥姥渾濁的眼裏蓄滿了淚水，即使捂著嘴也沒克製出抽泣的聲音。

    這隱忍的哭聲太過淒然痛苦和絕望，蘇白拿出了帕子遞了過去，心裏湧上一陣難言的情緒，國家和人民的每一步解放都是熱血和眼淚換來的，多少人的犧牲，多少人的痛苦，才換回了當下。

    “那位長官為了妻子和子女選擇了投降，但是他高估了小日國軍人的誠信，他的兄弟，他的兵，還有他一直誓死保護的百姓，都慘烈的死在了他的麵前……”桃花姥爺落下了淒涼的眼淚，手哆嗦個不停，連煙袋鍋的重量都承受不住，掉在了桌上，滾到了地上，摔成了兩段。

    “別說了……別說了！”桃花姥姥抱住他的胳膊，歇斯底裏的祈求。

    蘇白的心髒砰砰亂跳起來，如被加上了巨石，又像被刀刃割喉，一股寒意從頭頂滲入，順著脊背蔓延至全身，但她還是聽到了自己發抖的聲音在問：“全部都死了？那他們一家呢？”

    “他們活著，卑微的活了下來。”桃花姥爺似嘲似諷的說道。

    “那位長官曾是街邊的乞丐，因為有一把子的力氣，他把他帶在了身邊，成了他最親近的警衛員，他是他一手教出來的兵，他教他怎麽做人，怎麽打仗，怎麽與人打交道……他也曾想，何不死了？何不死了？”桃花姥爺迷惘的眼神，麻木的看著門外，或者是看著不知名的遠方。

    “不是你的錯！是我的錯！都是我！都是我害的你！”桃花姥姥突然爆發。

    蘇白連呼吸都停滯下來，他們是……

    “可是他不敢死！他還沒親口跟他說清楚，還沒親自跪到他麵前懺悔認錯……他不敢死！”桃花姥爺羞愧的捂臉，老淚縱橫中，孩子一般痛苦的大哭起來。

    這時，暮色已經從門外湧了進來。

    不知不覺從上午到了傍晚。

    “他妻子為了不被抓到，為了不讓才出生三個月的兒子啼哭聲引來敵人，她親手捂死了兒子……但是命運沒有眷顧這個可憐的女人，因為她的男人，她遭受了一次又一次的痛苦……她男人是個沒種又懦弱的人，這些年來苟延殘喘，為了一些往事遷怒著她，甚至辱罵著她，她才是最苦最無辜的人……”桃花姥爺深情的、懊悔的、專注的眼神看著老妻。

    桃花姥姥泣不成聲。

    蘇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的，也不知道自己離開前還說了什麽，混混沌沌的回了家。

    一天下來，沒吃什麽東西，但她現在一點沒覺得餓，身體無力的躺在床上，努力消化著桃花姥爺告訴她的那些沉重的讓人發顫的往事。

    而就在蘇白離開的第二天，蘇白就聽到了桃花的姥姥姥爺雙雙去世的消息。

    在他們去世之前，桃花就被送到了另一戶人家，那戶人家無兒無女，並早已經過了戶籍。

    蘇白聽到消息後，呆呆的站在窗邊，窗子被打開了，寒風陣陣，她卻不知道冷，臉上是迷惘的悵然的神情。

    “蘇白！”秦少齡出現在她簡陋的辦公室門口。

    蘇白回頭看去，他修長俊俏的臉似乎點亮了她黯淡的屋子。

    “一起去看看老兵。”

    等蘇白出了報社才知道，王放和金禪也都在，他們也是一起去。

    喪禮很簡陋，幫忙的都是前進生產隊的人。

    蘇白在籬笆牆外，對著堂屋正門兩棺材發呆，沉重的步伐一點點向屋裏移動著。

    “你還有臉來！”周璿衝過來給了沒反應過來的蘇白一巴掌。

    “你怎麽能打人？”王放護在了蘇白跟前，不滿的責問道。

    “我怎麽就不能打她？如果不是她，桃花姥姥和姥爺能死嗎？”周璿怒氣十足的瞪著蘇白，剛在的那一巴掌並沒有讓她把氣出了。

    “他們的死與我無關。”蘇白捂著臉，臉上有種麻木了的痛，周璿下手沒半點留情。

    而她也不會白白讓人打了，上前幾步，當著所有圍過來的人的麵，將周璿的一巴掌還了回去。

    “沒有調查就沒有說話權！你更沒有打我的權力！”蘇白目光在其他準備討伐她的人身上逐一掃過，將這些人蠢蠢欲動的心思都強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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