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讓善良又富有責任心的慕惠儀丟下這些鄉親們，她實在是做不到。

    楚洄雨看出了慕惠儀的焦慮，主動提出，由他照顧著這些體弱的鄉親們慢慢往A城行去。

    湘喬和慕惠儀一起，先行回到慕家，也好方便她先回去做好安排。

    慕惠儀雖有不舍，但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了，於是答應了楚洄雨的提議，自己與湘喬的車駕先行一步。

    再說了，楚洄雨雖然在南部生活了幾年，可他畢竟本就是A城的人，他對這座多年未歸的城市還是熟悉的。

    慕惠儀和湘喬日夜兼程，披星戴月，僅僅用了兩天時間，便已進入到了A城的地界。

    很快，馬車已經到了慕家所在的那條繁華的大街。

    慕惠儀有些緊張地攥緊了自己的衣角。

    她依舊是穿著那身粗布麻衣，補丁是衣服上唯一的裝飾。衣著雖然簡樸，但被她拾掇得很整潔幹淨，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氣質就能夠讓人感受到，即便是這副落魄的樣子，也是落魄的大家小姐的樣子。

    慕家門廳與慕惠儀離開時並沒有什麽變化，如果說一定要有不一樣的地方，那麽便是牆角門楣掛著的蜘蛛網，與覆蓋著的厚厚的灰塵。

    慕惠儀和湘喬推開虛掩的大門，走了進去，沒有看到一個仆役，以前看守大門的家丁也不見了身影。

    院子裏的花草因為無人打理而瘋長，池塘裏的水泛著瑩瑩的綠光，上麵還漂著幾尾翻著白肚皮的紅色錦鯉。

    原本修葺得非常平整幹淨的花間小徑，也淹沒在了連片的雜草之中，隻留了隱隱的一道灰白色線條。

    整個院子裏麵，安靜得甚至連一聲鳥鳴都沒有，入目盡是荒涼。

    慕惠儀單薄瘦弱的身體一直在顫抖著，她不敢相信，這個荒蕪的空城一般的地方，就是自己從前那個溫馨幸福的家。

    花廳的門楣上，還有幾道沒有撤下的白幡，門楹上有用白紙寫的挽聯。右書“直骨尤超古鶴上”，左書“慈教仍存青雲中”。這正是慕老爺在慕老夫人身後，親筆所寫。

    白色全都已經被風雨腐蝕成了草黃色，白幡殘破不堪，挽聯上的墨跡也有被雨水浸濕洇散後，又被風幹的痕跡。

    慕惠儀手指顫抖地撫摸著落滿灰塵的挽聯，眼睛裏麵不斷有淚珠滾落。她的嘴唇微張，卻始終沒有發出一丁點兒聲音來，隻是站在花廳的門口，無聲地流著眼淚。

    終於，慕惠儀緩緩屈膝跪下，朝著白幡與挽聯，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地磚上很快出現了一片暗紅的血跡。

    “小姐！”跟在慕惠儀身後的湘喬驚聲大呼。

    她看見慕惠儀的前額一片鮮血淋漓，還有鮮血摻著眼淚一起從她蒼白而消瘦的臉頰上滾落。

    湘喬連忙從懷中掏出一方幹淨的白色帕子，捂在了慕惠儀血流不止的前額上。紅色的鮮血很快浸透了白色的方帕，湘喬感到捂著帕子的手中，一片溫熱。

    她不知道該如何勸解慕惠儀，隻能也跪在她身邊陪著她一塊兒掉眼淚。

    “小姐小姐，你把自己弄得傷成這樣，一會兒老爺夫人看到了該有多痛心。”湘喬一邊哭著一邊說道。

    慕惠儀秀氣的雙唇緊緊地抿成了一條細線，她的眼神中滿是痛悔與內疚。她心中非常清楚，家中有此變故，皆因她一人而起。

    慕惠儀誰也不怨，她也不怨當年父親送走了自己的心上人，強行讓她與楚洄雨兩地分離。畢竟當年，父親沒有因為此事說她一句不是，他始終是疼愛自己的。要怪，隻怪這世道容不下豪門千金與梨園戲子的結合，就連慕老爺也不能免俗的不願意自己的女兒嫁與一個下九流的戲子。

    “阿儀呀阿儀，母親做了你最愛吃的桂花糕，你快些趁熱吃了吧……乖，阿儀要聽母親的話。”

    “夫人，夫人，您快跟繡兒回去吧！夫人，夫人，您慢點兒，當心腳下，別又摔了磕到了。”

    兩個女人的聲音突然從花廳的不遠處傳來。

    慕惠儀的眼睛突然變得明亮，她能聽得出，這是自己的母親的聲音。她從小就聽著母親叫自己“阿儀，阿儀”，母親還會給她做她最喜歡吃的桂花糕。

    “是夫人又跑出來了。”湘喬擔憂地說道。

    “我這就去看看母親。”慕惠儀說著，起身朝聲音傳來的方向飛奔了過去，她跪過的地方前麵還留著幾點暗紅的血滴。

    湘喬見慕惠儀跑了過去，也連忙起身追過去。

    慕惠儀做夢都想不到，在她的印象中，永遠溫婉嫻靜儀容得體的母親，竟然會穿著一身白色的褻衣，披頭散發的在慕家的天井裏麵四處跑動，手中握著的帕子裏麵，還傳來桂花糕特有的清甜香氣。

    “阿娘，阿娘。”慕惠儀衝到母親的身前，疊聲喚道。

    可慕夫人就如同不認識她一樣，說道：“這位姑娘，你有沒有見過我的阿儀？我做了她最愛吃的桂花糕，她再不回來就涼了呢。”

    “阿娘，阿娘，我就是惠儀呀，我就是你的女兒惠儀啊。”慕惠儀見到母親這副癡癲的模樣，心痛極了。

    “你不是我的阿儀。他們都說我的阿儀已經死在了東之瀛，可是我不信，我一點兒都不相信。我的阿儀怎麽會舍得離開我？”慕夫人喃喃道，她的語速極快。

    “真……真的是！真的是小姐！”跟在慕夫人身後追著她跑的丫鬟繡兒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結結巴巴地說道。

    “繡兒姐姐，你在這幫我照顧著小姐，我去書房找老爺去。”湘喬也跟了上來，對著一臉驚異的繡兒說道。

    “好，好。”繡兒機械性地答道，她還沒有從見到慕惠儀的驚異之中回過神來。

    她和慕家上上下下所有的人一樣，都堅信小姐已經在一個多月以前，身染奇症不治，死在了東之瀛，為防止病症擴散感染其他人，一把火，連屍骨都沒有留下。

    現在，慕惠儀居然完好無損地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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