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二章 死同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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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紀六”,半年前被玄門的掌教買下做了他的貼身車夫。
我從未想到自己會被這樣的大人物買下來,從那天開始我就開始轉運了。
他帶我進了朝雲觀,說是學習怎麽伺候人。朝雲觀的夥食非常不錯,雖然都是素菜但是比我吃過的任何素菜都要好吃。
有一位道長也給我上課,教我怎麽伺候人。
可能是道士的緣故,他文質彬彬、謙遜有禮,在朝雲觀我第一次感覺到我是一個人,而不是一條狗。
後來掌教做了件驚世駭俗的事情——辭去掌教之職。當時整個朝雲觀議論紛紛,還有人托我打探消息。
誠然,我一一拒絕了,畢竟我和他也不熟。
辭官的第二天,換上俗裝的掌教讓我叫他潤夜就好,讓我自他辭官開始跟隨他伺候,可能要離開朝雲觀,但是銀錢不會少我的。
我心想自己不過是被他買下來的東西而已,何德何能得到這樣的對待,於是跪下來感謝他的大恩大德。
不過潤夜就像是池塘中的一汪清水,深不可測。
我這樣做他什麽也沒有說,隻是說:真心難得。
我也不知道這話啥意思,但總感覺不是說給我聽的……
他辭官之後帶著一個病懨懨的、瘦的連刮風都能吹跑的女子上了路,他們說要去廣西合浦讓我駕車。
我的親娘啊,兩廣偏僻人跡罕至,果然是有錢人會玩啊!
我駕著馬車朝著南邊走去,越來越熱,同樣我意識到他們是一對露水夫妻。
七月初七那天,二人悄悄的在客棧拜堂成親,夜中他們來了幾次我還聽了牆根,拜堂的東西都是我準備的,我當然知道。
我們一行人走得很慢,朱紅玉的身體一直不好。在漫長的趕車的過程中我也知道她咳血生病這件事。
但是我是真奇怪,為什麽人病成了這個樣子,潤道長還要帶著她出門,難道他們這樣的富貴人家不應該在家養病才是嗎?
隻有我們這些貧苦人在生病了之後才會拖著病體繼續幹活。
這一路我們順道到了廣州,這姑娘非要鬧著繞遠路到廣州。
潤夜也是個“氣管炎”,朱紅玉說去哪裏就去哪裏,平日裏麵這妮子生了無用的氣他也受著。
到了廣州,我們待了七天。
每天從早上開始,這二人就讓我帶著他們去大街上吃早茶。
朱紅玉每次都要點很多碟點心,但其實她連半個包子都吃不下去,潤夜能多吃一點,但更多的點心落入了我的肚子中。真是浪費啊,還是有錢人會吃喝玩樂。
再之後我們兜兜轉轉來到了廣西合浦,一大早的朱紅玉的精神一下子變得特別好,特別精神。
我心道這妮子是不是以前都裝的,到了合浦一下子精神就好了。
早上起來,我帶著他們先去了海邊的龍王廟,而後這姑娘買了一堆蚌丟回了海中。
我遠遠的看著他們,看著潤夜抱著朱紅玉坐在沙灘上。
過了一會兒,朱紅玉好像睡著了,軟綿綿的靠在潤夜的身旁。
就那樣,他們坐著坐到了晚上。
我這才察覺到不對勁,趕緊走上前去叫潤夜和朱紅玉,結果這才發現朱紅玉已經去了。
我害怕的要死,潤夜卻帶著淡淡的笑容。
我知道他們道人都說什麽——羽化成仙,但是人一死就笑出來也有點太不對了吧!
然後潤夜對我說,去置辦棺槨,凡是百事用的東西都要兩套,然後給了我一萬兩銀子的銀票。
好吧,他一向如此土豪,我就把這幾百張銀票收下了,心想這錢要是我的就好了。
我問潤夜為啥是兩套,他說不許有錢人想得開嗎?
好吧,這個理由我是服氣的。
而後我到了鎮上,趕緊置辦了兩套東西,臨時買了一座小宅子用於收斂,請了負責白事的陰陽說人馬上就到。
而後,我再去海邊接潤夜,誰知道海邊躺著朱紅玉的屍體,臉上蓋著一個帕子,潤夜的鞋放在旁邊。
我愣了好長時間,這才知道潤夜也跟著朱紅玉去了。
我花了錢,讓撈屍人朝著鞋尖的地方去找,果然找到了一艘停在海麵上的小船。
潤夜的屍體就在這船的正下方,他還有腳上綁著大石頭。
派人把潤夜撈上來,我帶著兩具屍體回了小院,陰陽負責收斂我去報官。
縣官一聽我的說法便知道男人去殉情去了,女人是病死。我是他們的奴仆但是沒有劣跡,故而也沒有詳細查問。
最後還是我遞上了潤夜的戒牒,請求縣官老爺派錦衣衛護送棺槨回汴京朝雲觀,縣官這才嚇得麵色慘白,趕緊帶著縣丞和師爺跑到了小院子裏麵,對著潤夜叩首那叫一個虔誠。
查驗過戒牒和朱紅玉的身份官憑之後,駐紮在欽州的一隊錦衣衛十二人和我一同上了路。
畢竟屍首是會腐爛的,隻有我證明兩個人的真身,還有他們身上的信物。
一路之上,快馬加鞭,我們很快到了汴京,隻用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朝雲觀聽說潤夜去了,是金元景金監院親自出來迎的棺槨,他說什麽也不相信潤夜去了,非要開棺。
這裏也沒有人比他官大,我們隻能開館。
但是柳州的棺材實在是好啊,我都沒想到為什麽這麽好!怪不得人道是“死在柳州”。
我們都不敢相信潤夜的屍體沒有腐爛,栩栩如生,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看到了真人,金元景就坐在地上大哭,十分狼狽,說了好多神神道道的話,終歸的意思是潤夜不應該自殺,要不然下輩子該怎麽辦啊!
我找了一個角落,拉著金元景將二人在七月初七已拜堂的事情說了。
金元景和潤夜一樣,什麽也沒說,然後道:終究是變了。
我知道這話也不是說給我聽的……
朝雲觀派道士開始傳消息給朱紅玉的家人,當天朱紅玉的家人都來了,沒想到這樣一個病懨懨和道士搞到一起的女人,竟然家裏的弟弟在轉運司做大官,她的妹妹已經出嫁了,也嫁了個高官。
原來在汴京中十分顯赫的贛州朱家就是他們家!
真是讓人意外啊。
朝雲觀為二人準備要做七七四十九天的解冤洗業醮,皇帝賜了壇場,就在朝雲觀做。
法事做完,棺槨啟程,朱紅玉的妹妹和弟弟都扶著棺槨朝著贛州去。
我因為是最後跟著潤夜的人,也想親眼看見自己的主人下葬,於是他們一起走,畢竟我還會趕車。除了我、錦衣衛隨行外,金監院還派了朝雲觀高功經師團十二人隨行,處理一路上大小喪葬儀式。
我們啟程的那一天,汴京滿城素縞。
比上一次皇帝駕崩的時候還要壯觀。
全體商戶關門謝客,原來是杜嶽蕭與他們家也是舊友。
大部分的官員請假參加奠儀,皇室宗親派了人在沿路設下涼棚,隨緣祭拜。
好多人攔在潤夜的靈車前麵要叩拜,幸虧錦衣衛處置得當將這些人攔在街道兩側,沒有耽誤太長時間。
這一路上,隻要一到城鎮,皆是滿城素縞,官府裏至少是縣令和縣丞帶著車嗎犒勞送葬人員,設靈棚祭祀,有甚者在官道上也設靈棚,也掛上白綢,浩浩蕩蕩出去十餘裏。
我想若是他們在棺槨裏麵真的能吃能喝,怕是這一路上要撐得再死一次了。
終於走走停停這一路到了贛州雲夢鎮,雲夢鎮出來參加奠儀的縣令直接引著車隊到了桃花村。
桃花村裏麵,圍著許多村民看熱鬧。
在朱家二小姐的指揮之下,朱紅玉和潤夜的棺槨停在三官廟內。
隨行的朝雲觀道士看日子,說需要停靈兩日才是黃道吉日,適合下葬的日子。
我們搭設了靈棚,大家都忙活起來,又叫錦衣衛買空了桃花村的蠟燭和火把,一位道長迅速鋪紙寫了訃告。
訃告貼出去不久,看到訃告的大批村民過來給二人叩首燒香。
我打聽了一下,原來很久很久以前,潤夜曾經是這個村子的大夫,在瘟疫期間夜勤病棟,為村民操勞看病。
潤夜走後,這個村子再也沒有大夫了,他們隻能去雲夢鎮看病,一次花銷就有可能傾家蕩產。
這個時候他們才想起來潤夜的好,才知道藥材的貴重,潤夜在的時候不懂珍惜……
朱府舊宅還留著幾個女婢,在停靈的當晚一位喚做“芋頭”的姑娘匆匆趕到三官廟。
起初我們誰都沒有注意到她,她卻在朱紅玉的靈位前哭成了個淚人。
我們就勸她節哀,二小姐和朱家少爺也出來勸。
她漸漸的也不哭了,我們以為她是哭完了要回去,誰知道一個沒看住她竟然撞向了朱紅玉的棺槨。
一下子便去了。
朱家人感其忠烈,趕緊為她置辦了棺槨。
而後一天,幾個朱家的舊人過來祭奠,也都哭的癱軟。是個人看到這一幕,都會心碎的。
第二日子時,雲夢鎮亮若白晝。
各家門前都點燃了兩個白色燈籠,上麵寫著“奠”字。
兩具棺槨一前一後朝著朱家的祖墳走去,朱家二小姐說著墳地原先是潤夜為自己準備的,因為朱紅玉要遷墳所以將這塊地讓給了他們家。
如今,潤夜和朱紅玉都魂歸故土,不如還是葬在一起。
封崇這樣也如法,便在白天命人挖了坑取了方位。回三官廟吃飯的時候他還說這塊祖墳的方位真不錯,一定會蔭蔽子孫福壽康寧,富貴榮華。
我們扶棺到半山腰,看見一座小廟,在小廟正對的小路轉彎,來到他們家的祖墳。
臘月寒冬,草木枯榮。
我想起朱家大小姐一向怕冷,不知道在這個日子下葬是否會冷,也不知道在地下是否會暖和一點。
朝雲觀的道長親自負責了下葬的法事。
大半夜的,他們的唱腔陰鬱難受,聽得我是渾身發抖。
很快,棺槨上的土被壘起來,墳地上吹起來一陣陣陰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