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她深陷泥濘不能自救，痛苦與自責沒日沒夜地折磨著她。那時候的她，好比海麵上漂浮不定的浮萍，遲早會湮滅於浩瀚大海，終日渾渾噩噩，不知今夕何夕。隻差一點，就一點，已踏進黑暗地獄的她，再也出不來。

    如果沒有眼前這人，她也許早在五年前，就已經倒下了。

    顧筵歌從未想過，在她去美國的半年後，甚至連點頭之交都算不上，隻有一麵之緣的的榮槿涵，竟會不遠萬裏去找她。

    那時的她臭名昭彰，被父母放棄，所有熟悉的人，幾乎避之無不及，偏偏她來了。當她在公寓樓下遇見榮槿涵，聽到對方說明來意時，那是她所不敢想象的。

    少女眉眼凜冽，身姿筆直，那時年少的她，還不懂什麽叫收斂鋒芒。她直直地盯著顧筵歌，一瞬不瞬，視線比起紐約的冬天，還要冷上幾分。

    她說：“顧筵歌，這就是你想要的麽？”

    ……

    她當時說那句話時的神情，她至今仍是記憶猶新呐。她心情不錯地喝了口茶，又重複了一遍，“槿涵，你懂的，是麽？”

    榮槿涵眼眶忽然有些發熱，一時喉頭哽咽說不出話。她明白她在說什麽，也知道她在想什麽。

    她點點頭，問：“你已經決定了麽？”

    “是。”顧筵歌神色堅定，一字一字說道：“不論付出什麽代價，也不論會牽扯出什麽人，我都不會放棄。”

    “我明白了。筵歌，我的身份注定暫時不能讓我站在陽光下，和你一起承擔，但是我會一直陪在你的身邊，和你一起並肩作戰。”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但我，”她緩緩垂下眼瞼，遮去裏麵的情緒，輕聲道：“已經不是五年前的，顧筵歌了。”

    已經……不是了麽？榮槿涵有一瞬間的恍惚，眼前這張波瀾不驚的臉，已經不能再和五年前那張倔強又生澀的表情重合。歲月輕聲慢步過，她們都已不再複當年。

    “在想什麽？”

    顧筵歌忽然出聲，驚醒了正走神的榮槿涵。回過神來，她笑著搖了搖頭，略帶自嘲地說：“感歎自己已經老了。”

    “撲哧——”一聲，顧筵歌忍不住笑了起來，“榮大小姐，你這個樣子，讓我非常不能適應。”

    “你不懂，”榮槿涵很是憂傷，感歎道：“在小學生眼裏，我已經是姥姥級別的空巢老人了。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花辭樹啊。”

    “那我呢？”顧筵歌好奇地問。

    榮槿涵上下打量著她，摸著下巴，佯裝思考，“你大概是已經開始步入老年的阿姨。”

    “是麽？”顧筵歌不由笑了笑，“這些小孩子，真是有趣呐。”

    “不說這些了。”榮槿涵從包裏拿出一個U盤，遞到她麵前，斂了之前的玩笑之意，正色道：“既然你已經做了決定，那這個我就交給你了，希望能幫得上忙。”

    顧筵歌看著榮槿涵手上的東西，臉色倏變，隱隱滅滅間，似笑非笑。她接過U盤，看著手中細長的小鐵塊，五指慢慢合攏、收緊，“辛苦你了。”

    “我現在能做的，也隻有這些。”

    “已經夠了。”顧筵歌說：“你這樣，她反而會不安。”

    榮槿涵不語，隻是輕輕歎了口氣，顧筵歌也不再提及。

    那是一個禁忌，是她們仍舊無法直麵的傷口，即使五年已經過去了，疼痛也未曾減少半分。

    氣氛忽然變得有些沉重，兩人皆沉默不言，像是在緬懷，又像是在默哀。直到服務員敲門進來上菜，這股氣氛才稍稍淡下去些許。

    看著一桌子的美食，除了幾道顧筵歌非常鍾愛的菜品外，其他的幾乎都是新品，顧筵歌很是心動，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朝著離自己最近的盤子伸了過去。

    “唔，這是什麽，好好吃。”

    “就知道你會喜歡。”

    榮槿涵也拿起筷子，邊吃邊幫她解釋介紹，之前沉重的氣氛，在不知不覺中消失殆盡。

    吃到一半，榮槿涵忽然想起她來時，剛好看見傅琛陌從這間包廂出去，她狐疑地問，“我到的時候，遇見傅琛陌從這裏出去，有什麽是事麽？”

    聞言，吃得正高興的顧筵歌一愣，她放下筷子，抽了張紙巾擦了擦嘴，反問道：“你認識他？”

    榮槿涵點點頭，有些擔憂地問：“他找你，是公事還是私事？”

    “他是我這次的合作夥伴。”顧筵歌顯得十分無奈。她大致把經過說了一遍，但省去了無意冒犯傅琛陌的那一段。

    “合作夥伴？不錯喲。”榮槿涵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十分不厚道地笑了起來，“真是讓人忍不住有所期待，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顧筵歌一頓，不明所以地看向榮槿涵，示意她說得再清楚一些。

    榮槿涵斯條慢理地說：“涼城傅三，是出了名的不好惹，以後我再給你詳說。不過，你隻是和他合作，倒是不必顧慮這些，況且有傅君瀾在，也不會出什麽大亂子。”

    大亂子是沒有，可感覺小問題，也會不斷。

    顧筵歌幽幽歎了口氣，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惹到的好像不是什麽容易對付的人。她忽然想到，他紅著臉，一本正經拒絕她的道歉：“你不必道歉，我不打算原諒你。”

    好像……真的有點麻煩呐，現在她去和傅君瀾商量換人還來得及麽？

    顧筵歌忍不住扶額，歎息道：“我現在就可以預見，這次的工作會有多麻煩。”

    ——

    傅琛陌趕到今朝時，已經是一個小時後的事了。

    服務生將他帶到傅君瀾所在的位置。他看著多出的兩個女人，一老一少，清雋的麵容，更顯寒涼。

    傅君瀾正在和人閑聊，見他到了也不過來，稍稍抬眉，“站在哪兒做什麽，過來。”

    “大姐，我……”傅琛陌似乎猜到傅君瀾想做什麽，試圖掙紮一下。

    “閉嘴。”傅君瀾並不打算給他機會，直接打斷他的話，“過來，坐下。”

    “……好。”

    反抗失敗，傅琛陌隻能不情不地走了過去，在傅君瀾旁邊的空位上坐下。（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