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時想起她們少年張揚，明媚肆意，不知愁滋味的時光，卻又在下一瞬，忽然出現猙獰的雨夜，她背著少女，一步步走在深山裏。

    潑天的大雨“嘩嘩——”不止，砸在人的身上格外疼，她卻毫不自知，雙手緊緊梏著背上人的雙腿，根本無暇顧及臉上不停往下淌的雨水，隻能任其模糊了視線。

    她艱難緩慢地向前移著，至始至終，從未想過放棄背上的少女。她不停地和她說著話，帶著哭腔的笑語，一直未有停歇。

    她說：不要睡，我們馬上就能離開這裏，你不會有事的。

    她說：不要睡，上次去遊樂園，你答應我下次再去的時候，就陪我坐雲霄飛車。

    她說：不要睡，我們說好等夏天來了，就一起穿著漂亮的小裙子去旅行。

    她說：不要睡，你辛苦排練了大半月的話劇，我還等著看。

    她說：不要睡，我答應給你做的貓咪毛氈還沒做完。

    她說：不要睡，我帶你回家。

    她說，不要睡，不要睡……我們還有好多好多事，沒有一起做……怡緋，不要睡啊……

    泥濘的山路上，她身冰冷且麻木，尤其是雙腿，仿若灌了鉛，卻依舊深一腳，淺一腳，蹣跚著繼續前行。

    不敢放棄，亦不能放棄。

    帶著背上的人平安歸去，是支撐著她唯一的信念。隻是最後，滂沱雨夜，漆黑深山，除了不曾停歇過的雨聲，隻剩她痛哭無助的叫喊。

    ……

    顧筵歌麵色太過平靜，近乎於壓抑。她垂在身側的手已不知何時緊握成拳，指甲鑲進肉裏也不自知，仍是靜靜地看著海麵，眼神克製，且悲慟。

    不論她再怎麽努力，再怎麽拚命，最後還是……帶不回她！

    自此以後，雨夜成了她最深的夢靨。每每一到雨夜，她就仿佛又一次回到那晚，重新再經曆一次。

    負罪與自責始終緊緊纏繞著她，從不曾因時間的推移而消減半分，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趨勢，讓她畫地為牢，將自己困於其中，且不能自救。

    這些年來，她總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回憶假設，那時如果她能早一點到，如果她能在更快一點，如果她能多帶上幾個人幫忙，如果、如果……是不是能將她帶回來？

    可再多的假設，也抵不過一場現實。

    傅琛陌視線平直地落在遠處的海麵上，雙手負在身後，有不易察覺地顫抖。忽的，身後的手猛然收緊，又慢慢鬆開，後又逐漸收緊，來回了不知多少次，最後緊握不放。

    他該如何安慰她？現在再去請教他人，已然來不及。前所未有的沮喪焦躁漫過心間，一時間，他茫然得有些不知所措。

    在心裏設想多種可能出現的情況，經過深思熟慮後，他慎重地選了一種，默然在心裏，一遍一遍地演練。

    當他以為準備充足，可以不動聲色轉移她的注意力時，視線卻在觸及到她毫無波瀾，平靜得可怖的神色的瞬間，堆積的異樣情緒，帶著摧枯拉朽的力量，將他所有的防設，在須臾間擊垮。

    本已緊握成拳的手，不由間又加了幾分力道，他險些控製不住自己，做出什麽逾越的舉動。

    此刻的她，到底……想到了什麽？

    倏地，他有些明了，為什麽當初在說到百鷗嶼時，她會有那樣的神情。當時的她，應該不是向往，而是懷念，懷念著過去的人，或事。

    心間異樣的情愫流動不止，攪擾著他不得安寧，卻又不知如何是好。

    時間慢慢流逝，任何掙紮，都抵不過大自然定下的法則。暗藍的天幕逐漸被黑夜取代，掛著彎彎的月亮，周遭點綴著幾顆閃亮的星星。

    海灘上除了少數人，其餘都在往回走，三兩作伴說笑著離開。漸漸安靜下來的海灘，顯得有些落寞。

    一直靜佇原地的人，終於將緊握不放的手緩緩鬆開。似是有了什麽決定，他稍稍側身，視線直指身旁人的側顏，鄭重且認真地說：“顧筵歌，我們回去。”

    輕風拂過，帶著低沉微涼的嗓音，落進她的耳裏，讓置身在黑暗中孤立無援的人，看到了絲絲的光亮。

    顧筵歌茫然且機械地對上他的眼，有些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方的迷惘，腦海裏仍是一片混沌。

    傅琛陌漆黑的瞳孔裏，倒映著她沒有焦距的雙眸。心間有陌生卻熟悉的情愫徒然爆發，他險些控製不住自己，又做出什麽出格的事。

    負在身後的手再次握緊，他目光一瞬不瞬，深沉且堅毅地看著她，一字一字、鏗鏘有力地又重複一遍，“我們回去。”

    我們回去。

    我帶你回家。

    類似的話語，慢慢在腦海裏重疊，她猛地一驚，瞬間回神，渾濁的眼眸，也在刹那變得清明。

    海風輕輕拂過，遠處的燈塔已經點亮，為海上歸客指引著方向，遊輪的汽笛聲，在靜謐的夜幕下，似在為浪潮伴歌。

    她的心緒，終是慢慢平複下來。這時，她才注意到男人的視線，但卻未移開。

    忽然，她發現他的眼眸，似蘊藏著星辰大海，和浩瀚無垠的天幕比起，毫不遜色，而且更加讓人目眩神迷。

    她率先收回視線，稍稍低著頭，掩去唇邊的弧度，攏了攏在半空中飛舞的長發，語氣舒緩：“走吧。”

    傅琛陌微微頷首，同她並肩繼續漫步。

    浪潮聲依舊此起彼伏，不曾間斷，湧上海灘的潮水慢慢退去，又有新一波浪花卷土重來，一遍又一遍，不知疲憊。

    沙灘上的人越來越少，隻剩了零星幾人。

    榮嘉琳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雖有盡力克製情緒，但紊亂的氣息依舊久久不能平複，腦海裏全是這些天來，傅琛陌和顧筵歌相處的畫麵，一幕幕如膠片電影，緩慢放映著，讓她僅剩唯一的一絲絲理智，幾乎坍塌。

    忽的，她胸口一陣氣血翻湧，眼前陣陣發黑，險些站不住，虛浮著向後退了幾步。

    她費盡心機，全力籌謀，竟還是讓人捷足先登？！難怪、難怪她可以對她的示好視若無睹，更甚於，她每次進行安排的偶遇，都有她的身影，原來……竟是這樣！（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