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著陸的時候，桑雪正側頭靠著舷窗沉沉地睡著。

    著陸前的失重感，機長和乘務員的輪番廣播，甚至身邊乘客陸續離開發出的嘈雜聲，全然未能吵醒她。

    “ExcusemeMiss，wehavearrivedattheGuamInternationalAirport……”

    客艙內隻剩桑雪一個乘客，空姐欠著身體小聲提醒。見裹著薄毯的桑雪蜷縮在經濟艙狹小的椅子裏，可憐得像隻小貓。空姐不忍心吵醒她，猶豫地縮回了手。

    此時，熟睡中的桑雪不由自主地抽動一下，呼吸間發出低低的嗚咽，額上跟著沁出細密的汗珠。

    “Miss？”

    空姐神色緊張地打量著桑雪蒼白的麵容，她轉身正要去尋求同事的幫助，桑雪卻謔地睜開了眼。

    長時間蜷曲在椅子裏的不適感令她連抬頭都顯得艱難。霧氣彌漫的視線裏，映入空姐焦急的臉，與夢境裏尚未消散的畫麵交疊在一起，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

    在夢裏，有人也是這般關切而緊張地低喚她的名。不同的是，夢境中那個聲音蒼老而沙啞，來自一個麵容模糊、蒼顏白發的老人。

    桑雪眨眨眼，去了眼底的霧氣，隱約看清眼前的人，失落地垂下了目光。

    “Miss……”

    桑雪恍惚抬頭，眯著近視眼，用濃重的鼻音回應。“Yes”

    “wehavearrivedattheGuamInternationalAirport……Iseverythingok”空姐不安地再一次確認。

    桑雪側頭望向舷窗外，空氣明朗通透，陽光一瀉千裏，強光令她下意識地閉了閉眼。她匆忙抓起眼鏡戴上，看清客艙內竟無其他乘客時，驚得背脊一涼。她倏地從座位上彈起，卻又被未解開的安全帶拽回，狠狠跌回座位內。

    桑雪敲了敲昏沉沉的腦門，暗暗責怪自己上飛機時為什麽吞了一整顆安眠藥，竟睡得沒了知覺。

    她一邊道歉，一邊飛快從頭頂的行李艙裏抽出鼓脹的旅行包，跌跌撞撞地衝出客艙。

    二月的光景，飛機離開墨城時的季節是嚴冬，跨過換日線後，著陸的國度竟在酷暑之中。

    桑雪仍裹著厚厚的冬裝，黑色羽絨服，裏麵是一件高領毛衣，在廊橋上跑了幾步便出了一層薄汗。她不敢放慢步子，一路小跑衝進更衣室換上旅行包裏的婚紗。汗水牢牢吸住貼身衣物，她頗費了些氣力才將衣服拉扯下來。指尖滿是膩膩的汗，裙後背的拉鏈好幾次掙脫，拉到一半竟尷尬地卡住了！

    越是急躁，越是狀況百出。嚐試了幾次，拉鏈依是紋絲不動，桑雪隻得頹然放棄。她拎起裙擺，一襲白紗輕盈飛舞，倉促地與不同膚色的人擦肩而過。

    她提著一顆心，在周圍人好奇而詫異的目光中匆忙穿過入境處，直奔機場打車處。

    墨城此刻正大雪紛飛，不少航班或延誤或取消。昨晚受雨雪天氣影響，飛機比預期遲飛了近四小時，剛剛又不知道在飛機上睡了多久……

    “Taxi！”

    桑雪抬臂看了眼手表，卻又不敢細看。

    結婚這種大日子遲到……桑雪撫額，長長地提了口氣。

    “Chapelhurryplease！”

    裙擺又重又厚，她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鑽進出租車裏。隻是用英文簡單地發個指令，便氣喘籲籲，汗流浹背了。

    剛坐穩，桑雪忙不迭地打開手機，卻被瘋狂湧進來的短信震得手麻。

    那是一部老式的按鍵式直板手機，屏幕甚至還是原始的彩屏。手機用得有些年頭了，邊角磕碰得掉了漆。除了能接聽電話和發短信，沒有任何智能功能。宋珊珊曾多次唏噓，在一部手機就能搞定吃住行的今天，桑雪到底是怎麽活下來的。

    “WhichChapel”

    司機報了一個教堂的名字，禮貌又不確定地望向她。

    她正飛速梳理出收件箱中的工作短信，兩隻手指劈裏啪啦地專注於回複，全然沒聽清便胡亂答道：“YepIt’safamousChapelwithcrystaldecorations”

    “Gotit！”司機比出OK的手勢。

    “桑——雪——！”

    宋清珊的電話接進來時，桑雪未卜先知地堵上了耳朵，將手機放遠，卻依舊被吼得耳膜生疼。

    “對不起，對不起！我已經在快馬加鞭了！”桑雪一眼瞥到內視鏡裏憔悴不堪的自己，無奈地揉了揉眉心。

    她向來時運不濟，從采購部調到技術部做助理的那會，恰碰上她的上司葉教授曆情劫，相戀多年的未婚妻竟跟他沒有血緣關係的弟弟跑了。葉教授麵上看著未受到打擊，卻從此變成了工作狂，似要將未婚妻拋棄他的怨恨都發泄到了工作上。

    身為葉教授的助理，她首當其衝地淪為了炮灰，連續三年沒休過假，最上一次過雙休還是因為她發高燒實在沒法上班。來關島之前，她正在加班加點地整理公司近五年來的客戶大數據。要不是恰好碰上飛機晚點，恐怕她要錯過那班飛機。

    桑雪訕訕地解釋說是飛機晚點，宋清珊沒忍住，破口大罵航空公司整天就拿“航空管製”當借口，欺騙消費者。

    “我真怕，這通電話你要是再沒接……”

    宋清珊的擔心不是空穴來風，墨城近來的治安不好，接連發生了幾樁單身女性失蹤事件，至今未能將凶手捉拿歸案。前一晚因為信號不好，她一直未能聯係上她，今早一遍遍打，偏巧桑雪正在飛機上，是關機狀態。她後怕地哽咽，但一想到今天是何其重要的日子，說這些不吉利，忙捂嘴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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