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原諒你了。隻要是你，就算讓表哥等到天黑他都願意。”

    宋清珊說著，衝身後焦躁不安的新郎官使了個安心的眼神。

    “十分鍾，我保證十分鍾之內美美地出現在你麵前！”桑雪眯著近視眼朝司機飄去了一個眼神。

    即便語言不通也不妨礙司機會意眼神中的意思，他立刻踩下了油門。

    “如果是我結婚，你敢遲到的話，看我怎麽處置你。”

    電話那頭，宋清珊惡狠狠地威脅道。

    桑雪忙不迭地發誓保證，又不忘揶揄宋清珊，連個正式的男朋友都沒，倒開始謀劃婚禮了。

    掛了電話，桑雪飛快掏出行李袋裏的隱形眼鏡、化妝包，打算趕在婚禮前最後抱一下佛腳。

    嗞——！

    伴隨著尖銳的刹車聲，桑雪的身體被甩向前方，額頭重重磕上了椅背，疼得她直呲牙咧嘴。

    “Sorry……”司機一臉歉意地指了指突然刹車的車子，又用英語吐糟了幾句。

    桑雪捂著額上的痛緩過神來，發現那一撞竟將她捏在手上的隱形眼鏡鏡片撞飛了。她眯著眼睛尋了一圈也沒找到遺失的鏡片，隻得歎了口氣放棄。

    “Nevermindmaybeit’sthedestiny……”

    她無奈地扯了扯嘴角，自言自語道。

    “Heygirlcheerupit’syourbigday”

    見桑雪一臉鬱鬱，司機展開一口整齊的白牙胡謅起在這個島上結婚的人都能得到神的祝福。

    可是神住得那麽高，他真能聽到凡人心中的苦痛嗎？

    桑雪眯著眼睛，吃力地望向窗外模糊成一片的風景。雲被海風吹得失去了形狀，她的心迷亂地失去了方向。

    漸接近目的地，隱隱有種不安壓迫而來。眼皮陡然跳得厲害，心髒變得不安分，隨著呼吸泛起陣陣刺痛。

    她略略調整了下呼吸，低聲安慰自己：“桑雪，工作上什麽大場麵沒見過，怎麽就怕了個走過場的婚禮？”

    稍稍平靜了些，她抓起手邊的氣墊粉底胡亂地往臉上拍了幾下，剛抹了一半口紅，司機已將車停在了明晃晃的教堂前。

    陽光照在純白牆壁和通透的玻璃窗上，折射出溫暖而幸福的光芒。隔著落了半扇的車窗，桑雪抬頭望去，生出做夢的錯覺來。

    教堂門口，四五個人焦急地等候著。桑雪看不清他們的臉，也不知道宋清珊在不在其中。她見他們迎了上來，忙拉下頭紗，深吸一口氣鎮靜下來。

    桑雪下了車，被擁著一路往前。穿過拱形門，踏上落滿花瓣的地毯，有晶瑩的光斑落在腳邊。那些光斑如浩瀚夜空中的星辰，在猩紅色的地毯上明明滅滅，一閃一閃。她止不住駐足，透過頭紗仰望穹形的天頂。

    數千顆透亮的水晶自天頂懸下，陽光透過顆顆水晶在她的視網膜上投落一片夢幻的七彩。盡管隻是模模糊糊的一個印象，卻美到窒息。

    婚禮進行曲響起，聖壇前的男子緩緩轉身，望向新娘的目光卻與婚禮的氣氛有些不搭。沒有期待，沒有欣喜。他桀驁地立於拱形的落地窗前，周身散發出的黑色氣息抗拒地設出一道結界，將窗外海天一色的聖潔背景熏染出森冷的暗色調。

    紅毯兩旁的人歡呼著拋撒出手中的花瓣，時間被調慢，花雨落下的浪漫緩緩潤到每個人心田，唯獨他不在這氣氛之中。仿佛這是別人的婚禮，他沉默而立，如局外人般置身事外。他微抬眼皮，冷冽的眸子裏寫著生人勿近。

    他身上的黑色氣息愈發濃烈，幾乎形成宇宙黑洞，欲將世間的光亮與鮮活都旋入其中。他要這世界同他一樣，哀如死灰。

    桑雪踏上紅毯的那瞬，裙擺掃到過的花瓣似有了生命一般，脫離地心引力地往上飛舞。以撐開的裙擺為依附，紅色的花瓣旋轉著一路往上，漫過她的腰線，沒過胸口，最後落在她滿頭的頭紗上。轉瞬間，白紗上綴滿繽紛的花瓣。

    若桑雪此刻能看到自己的模樣，必會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並蒂的蓮花在她裙擺處搖曳生姿，一雙飛燕在她肩頭爭鳴，胸前更有百鳥朝鳳來。西式婚紗搖身一變，成了一件莊重的中式嫁衣。

    她好奇地抬手去觸，花瓣卻調皮起來，故意與她捉迷藏。她的手落到哪邊，哪邊的花瓣便打個旋飛快地溜走了。

    花瓣如抽絲般，順著一個方向飛離，桑雪被奇異地景象吸引，不自覺地一路追隨著花瓣而去。再一抬頭，已到了聖壇處的新郎跟前。那些花瓣似完成了使命，如煙一般消散在眼前。

    嗯？趙牧什麽時候變瘦了，變高了？

    這頭紗有些厚，桑雪沒戴眼鏡，看不清新郎的臉，隻覺得他跟平時見著的樣子有幾分差。但轉念又一想，她和趙牧上回見已是一個多月前，這段時間她被葉教授壓榨得連和趙牧通話的機會都不多。隱約記得他曾擔憂地抱怨，肚腩大得怕是結婚時穿禮服會很醜。

    桑雪眯著眼睛辨認那一張臉，仍是看不清。她想了想，高瘦又如何，她定然是不會嫁錯人的，於是安然地收回了目光。

    互致誓言，交換戒指，簽字作證……

    一切看似相安無事。待新郎揭開頭紗要親吻新娘時，她驚得臉色都泛青了。

    湊近的那張臉，皮膚白皙，鼻梁秀挺，一雙似醉非醉的桃花眼飛入眉鬢，微揚的嘴角含著一絲漫不經心……

    這哪是趙牧！

    宣讀誓詞時聽到新郎的聲音，她便覺得有些不對，以為是尚未從乘坐飛機後引起的耳鳴中恢複過來，並未多想。

    她竟然……稀裏糊塗地成了別人的新娘！

    她想起關島有數十座教堂，以水晶裝飾的教堂並不止一座，不禁倒吸一口寒氣！她一定是錯闖了別人的婚禮！

    桑雪手心發涼，衝那人尷尬地擠出一個笑容。

    教堂裏賓客不算多，但一雙雙打探的眼睛望著她，快要將她看出一個洞來。

    而新郎，探究地打量眼前的那張臉，從眉毛到唇角，每個細節都不放過。

    被汗水浸漬花了妝的臉，眼下兩團烏青，額角鼓著一個包……

    許是因為匆忙，隻塗了一半的口紅竟有一半畫到了唇外……

    滑稽得像小醜一般的臉，卻讓他眼眶潮濕。

    他在心中暗數過去的每個日月，一頁一頁翻過輾轉難眠的夜晚。六年，整整六年熬完了他的青春，熬幹了他的耐心，在他被絕望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時候，她終於回來了……

    桑雪……

    他顫著手，想將那一抹多餘的口紅擦淨，她卻警覺地後退了一步，適時地避開了。

    “這位先生，我想我是走錯了地方，不好意思……”她臉上浮起歉意的笑容。

    沈彥柏怔愣住，眼底漲潮般的萬千情緒瞬間冰封。他的手仍懸在半空，垂著悲傷的弧度。

    “你……”嗓子眼發緊，聲音都是暗啞的。他嚐試了好幾次，依舊未能更多的音節。

    “媽咪——！”

    一個脆生生的童聲驀地響起。

    桑雪攥著裙擺正準備逃之夭夭，雙腿卻被一個穿白色西裝的小正太抱住。

    她看不清那男孩的臉，隻看到一雙澄澈的大眼睛，墨色的瞳嵌在粉嫩的臉上煞是可愛。他晃著她的腿，一遍遍地喊著媽咪。

    桑雪的腦子嗡嗡直響，掙脫不得。她暗暗地狠掐了自己一把，試圖從這場幻覺般的夢中醒來。痛是痛的，夢卻更加真實。

    而他，勾人心魄的眼睛裏似乎氤氳開一層霧氣，抑或是濃濃的笑意。桑雪看不清，隻覺得有滾燙的溫度落在肩頭，她像一個雪人，連肉帶骨地要被這熱度融化了。

    他用力一扯，她便跌入了他的懷抱。

    砰！

    她的心，猛地激起驚濤駭浪。

    而他，在指尖真實地觸上她皮膚的那瞬，終於確定了這一回不是他用AR技術創造出的虛幻場景，更不是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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