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跑去拿薄毯的護士正好回來，瞪大眼睛看著劍拔弩張的兩人，以為他們要打起來了，猶豫著要不要打電話報警。好在，另一名護士及時出現，告訴沈彥柏，沈旭已經醒了，嚷著要找媽媽。

    沈彥柏手一鬆，放開了桑雪，匆忙往病房的方向跑去。邁了兩步，他突然回頭，目光複雜地望了她一眼，爾後以更快的速度轉身跑向了病房。

    桑雪下意識地跟去，身體要往前，腳底心陣陣生疼，困住了她前進的步子。

    她怔怔地定在走廊上，揉了揉肩頭的痛處，又低頭盯著腳趾頭上被處理過的傷口，忍不住自嘲地彎了彎嘴角。

    不過幾天的相處，還真把自己當成沈旭的媽媽了。以沈彥柏的魅力，沈旭何嚐沒有媽媽疼。她這個無關緊要的人，還是不要這裏湊熱鬧了。

    她緊了緊身上濕嗒嗒的吸水巾，遲疑地轉身決定離開，胳膊卻被人一把拽住。

    “不要走……”

    沈彥柏艱難地滑動了喉結，似乎在組織語言。她看不到他的臉，隻聽得到他卑微的聲音，像是快要溺死的人，絕望卻期望地衝岸上的她揮手。

    “小旭需要你。”

    他不敢說出真話，怕她笑話，隻得拿沈旭當借口。

    他嚐了六年失去她的滋味，白日裏若無其事地談笑風生，一到黃昏落日，殘陽晚霞鋪瀉在天邊時，蟻噬般的痛便會吞沒他。似中了無藥可解的毒，日夜往複地折磨著他。

    她的出現才稍稍緩解他心頭的痛，她如果就此抽身，他怕是真撐不下去了。

    剛剛……他的行為實在有些過分，興許嚇著她了。在她心裏，他是不是一個喜怒無常的人？前一秒對她溫柔，後一秒卻對她凶暴……

    他牽動嘴角，道歉的話就在唇邊，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桑雪剛邁出的腳頓住，心中騰起無限的愧疚。

    有意也好，無意也罷，她沒有第一時間救起落水的沈旭，確實是她的不對。沈旭那麽乖，就算她和沈彥柏之間有不愉快，也不應該把氣轉嫁到孩子身上。

    最終她還是說服了自己，心軟地跟著他往病房走去。

    隻走了兩步，沈彥柏突然停下，轉身，一彎腰，抱起了她，她下意識地掙紮起來。

    “你的腳受傷了……”他的喉結上下移動，粉飾太平地找出更多的理由說服她。“小旭看到你光著腳走路，會認為我在欺負你。”

    她倒是想欺負他，可相遇至今，她一直處於劣勢，任由他擺布，毫無還擊的餘地，頂多也隻有口舌之快。

    桑雪略略咬唇，她微抬眸，看到他因為生氣繃緊的下頜。她實在不明白，他有什麽理由大發雷霆。難道她說的不是事實？沈旭是他沈彥柏的兒子，但不是她桑雪的啊！

    病房裏，已經醒來的沈旭正哭得厲害，邊哭邊嚷“我要媽咪，我不要住院”。一見到桑雪，他立刻做乖寶寶狀，半張臉蒙入被子，隻剩一雙烏黑圓溜的眼睛。

    “媽咪是來陪小旭的嗎？”沈旭鼻音濃重，眨著一雙淚光閃閃的眼問。

    剛剛他醒來的時候，逡巡了一圈病房都沒見到桑雪的身影，又見沈彥柏沉著臉，不用問也知道沈彥柏把她氣走了。

    “不是媽咪的錯，是我……都是我……”那時沈旭急得快哭出來了。

    沈彥柏將他按回床上，替他掖了掖被角，敷衍道：“媽咪太累了，先回酒店了。”

    以為他不知道大人們的鬼話！

    他隻得使出殺手鐧，又哭又鬧，非要沈彥柏把桑雪找回來，找不回來，他就不住院。

    “爹地也不想氣走媽咪的，對不對？爹地也想媽咪陪著小旭的，對不對？”

    小孩就是比大人敢說實話，沈彥柏被他的機智噎得說不出話來。

    他剛凶過她，不過幾分鍾又折回去去找她，他畢竟是個大男人，實在丟不起這個臉。有了沈旭的話，沈彥柏心理安慰找到了台階下，頂著沈旭的名頭，當即跑去找回桑雪。

    桑雪一坐到病床，沈旭便主動握起她的手貼上了他的臉。他用軟糯的聲音說著：“都是小旭不好，沒有離遊泳池遠遠的，害媽咪擔心了。”

    桑雪的鼻尖泛起陣陣酸澀，她小心翼翼地擦幹他眼角殘餘的淚。“下次不會了，不會丟下小旭一個人。”

    “真的？”沈旭可愛地眨了眨水汪汪的眼，“我要媽咪一直陪著我。”

    桑雪無奈地笑了笑，不在意地哄騙道：“好，好，一直陪著你，陪你睡覺，還給你講睡前故事。”

    沈旭瞪大眼睛，若不是因為剛清醒，身體還有些虛弱，他幾乎要從床上跳起。“媽咪我們打勾勾哦？”

    桑雪愣了愣，才發現自己似乎說了大話。她遲疑地點了點頭，伸出手來和沈旭打勾勾，嘴角的笑容漸漸凝固住。

    “今天、明天、後天，以後的每一天都要哦。”沈旭執拗地強調，聽到桑雪允諾，他才得逞地笑彎了眉眼。

    小孩子總是容易滿足，哪怕是半認真的哄騙，也能讓他們開心半天。

    沈旭飛快讓出半張床，愉悅地拍一拍床示意她：“媽咪你睡這邊。”

    他咬著手指，似在思考什麽。

    “嗯……沒有爹地睡的地方了……那爹地一會睡那邊好了。”沈旭指了指桑雪身旁的行軍床，有條不紊地指揮道。

    沈旭眼巴巴地望著桑雪，示意她快上床哄他睡。

    桑雪皺了皺眉，麵色犯難，她穿了一身泳衣，這麽爬上病床，似乎不太合適。

    “讓媽咪先洗個澡。”

    沈彥柏突然低聲說道。

    不知他何時離開過病房的，此時手中正拿著一套素色的家居服站在房門口。

    她望向他，隻見略低著頭，眉骨、鼻梁的陰影融成一團，透著說不出的疲倦。

    沈旭顯然對沈彥柏的表現很滿意，直衝他調皮地擠眉弄眼，還不忘督促桑雪快去換洗。沈彥柏的神情卻是鬱鬱的，將換洗衣物交給桑雪時眼神欲言又止。

    桑雪擠上狹窄的病床時，沈彥柏已經在一旁的行軍床上躺下了。

    沒有童話書，桑雪隻能現編。老掉的牙王子與公主，當講到“從此，王子與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時候，沈旭卻小聲地“咦”了下。

    “爹地也常常給我講童話故事，可是為什麽每次故事裏的公主都會死掉，留下王子一個人哭呢？”沈旭嘟著小嘴，一臉不明白地望向桑雪。

    桑雪偷偷望了一眼仰麵躺在長椅上的沈彥柏，他閉著眼，也不知是真睡還在是假寐。也許是因為行軍床硬邦邦的，躺得不舒服，他的眉頭始終緊蹙。

    “你爹地沒有告訴你，後來王子又遇到一位美麗的公主，他們生了個可愛的小王子，從此快樂而幸福地一起生活著。”桑雪有模有樣地胡編亂造。

    沈旭其實並不太聽得懂桑雪說的意思，但桑雪說“從此快樂而幸福地一起生活著”，那一定是個美好的結局。他憧憬地眨眨眼，撒嬌地將腦袋埋進桑雪的懷裏，聲音悶悶地說道：“我終於有媽媽了……謝謝你，媽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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