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無大礙的沈旭很快恢複了活蹦亂跳的樣子，但興許是因為受了那一遭驚嚇，沈旭醒著的時候，眼睛一刻也不離桑雪的身。她一離開他的視線，他便會變得沒有安全感，嘟著小嘴，各種不配合檢查。

    桑雪又無奈，又心疼，耐著性子留在病房裏陪他。

    沈旭一張小嘴似得了沈彥柏真傳，說話甜而不膩，僅用幾句不太順溜的英文便深得醫生的護士的喜歡。病房裏一派熱鬧，沒有疾病與痛苦，倒不覺得在醫院的時間難熬。

    再有點精神，沈旭便成了個小話癆，嘰嘰喳喳地粘著桑雪說話。

    小孩子說話不像大人那般有條理，往往東扯一句，西拉一句。沈旭有時說自己學校的事，有時說沈彥柏曾帶他去歐洲的哪個小鎮度假，有時又會說到洛洛阿姨，毫不誇張地稱讚她是世界上最溫柔的阿姨。

    沈旭口中的洛洛阿姨便是徐洛洛，也就是沈彥柏的未婚妻。

    沈旭說起徐洛洛這個名字時，桑雪覺得甚是耳熟。她細想了一下，竟是在來時的機場廣播裏聽到過。

    不知是不是命運安排的巧合，徐洛洛原本應該和她是坐同一班飛機來關島的。

    那天因為飛機誤點，桑雪隻得在機場的書店打發時間。一本新周刊翻得入了迷，竟忘了登機的時間。直到聽到廣播裏的FinalCall，才恍惚回過神來。和她的名字一同出現在廣播裏的便是徐洛洛。

    但直到艙門關閉，那位叫徐洛洛的乘客也沒有出現。

    所以那一天，明明已經在機場的徐洛洛，是因為什麽原因臨時放棄了登機？

    桑雪微皺起眉思忖，沈旭以為自己說了話讓她不開心，忙蹭到她懷裏，用柔軟的小手替她撫開眉心。

    “媽咪是不是也不喜歡醫院？爹地說，我已經好了，很快就能出院了。出院以後，我們就可以回墨城了。”

    桑雪才驚覺這已經是沈旭住院的第四天了，原本沈旭隻要在醫院觀察兩天，但卻遲遲不見沈彥柏辦出院手續，也不知是他忘了還是因為別的原因。

    桑雪正困惑，身後響起了腳步聲。她側頭望去，隻見沈彥柏踏進病房，並不看她地接過沈旭的話道：“晚上的飛機。”

    他兀自苦笑，穩了穩聲線裏的情緒，才微抬起玻璃彈珠般清透的眸子望向她這邊。“這幾天，我冷靜地想了想，是我認錯了人……我說過的那些話，你當是我莫名其妙說的瘋話，都忘了吧。強留了你這麽多天，是我不對，我向你真誠地道歉。先回酒店收拾，晚點我送你去機場。”

    這一段話，他進門前在心裏預演了無數多回。他難得向人低頭，本以為道歉的話會說得磕磕絆絆，對著她時竟沒有半點扭捏。他有萬般不舍，卻不得不鬆手。見她望著自己，沈彥柏不忍地別開視線，生怕探到她眼中為慶祝擺脫他的雀躍。

    桑雪愣愣地望著他，好半晌才明白他說的意思。她恍惚想起前幾天的夢，原來那不是夢，他是真的要放她回墨城，那麽他是真的哭了……

    她驚訝地望著他，難以相信他竟會鬆口，起飛時間又定得這般倉促，讓她反應不及。

    彼時已是下午，她來不及多想，匆匆起身要回酒店收拾行李。她剛邁出病房，身後沈旭軟懦地喚了聲“媽咪”迫使她停下腳步。

    千萬種情緒在她眼底匯集，她踟躕地滯足，回望一眼準備出院的沈旭。他仿佛並不清楚她要去機場的意義，天真無邪地一雙萌呆的大眼睛，咧著一排米粒大小的乳牙衝她笑。

    心莫名糾痛，眼底湧起潮水般的不舍。她猶疑地要折回病房，一股無形的力道卻生生拽住了她。她咬咬唇，收回目光，加快步子往外走。

    仿佛那是離島的最後一班飛機，如果錯過了，此生都要被困在這個島上。

    沈彥柏如約送她去了機場，桑雪不忍心拋下沈旭，但權衡之下，想要離開關島的願望更為強烈。

    他們一行人到了機場，桑雪拿過自己的行李，恨不得立刻坐上飛機。出於最後的禮貌，她還是虛偽地停下來與沈彥柏道別。

    “就到這裏吧，不用送了。”

    沈彥柏置若罔聞，在她低頭再一次嚐試把戒指摘下來還給他的時候，他出其不意地握住她的手腕，俯身在她耳邊輕輕嗬氣道：“不用客氣。”

    他紳士地拿過她少得可憐的行李，熟門熟路地將桑雪的護照翻找出來，連同自己的一起交給了隨行的祝緯，又耳語囑咐了幾句。

    桑雪僵怔在原處，才發現先前從車上搬下來的行李，除了她的，還有沈彥柏和沈旭的！

    他不是要放她走，而是要帶著她一起回他的地盤。他究竟想要做什麽？

    她咬牙切齒地望著出爾反爾的沈彥柏，若不是墨鏡擋住了她如炬的目光，怕是他這會已經化成灰了。

    “真巧，我們竟然同路，還是同一班飛機。”沈彥柏詫異地瞪大眼睛，表情演得到位，倒像真的隻是一場巧合。

    桑雪本能地抗拒，卻又無可奈何地順了他的安排。來關島前，她根本沒料到有一天會淪落到這個田地。此刻她身上備的現金全然不足以買一張回程機票，隻得任沈彥柏擺布。

    人在屋簷下，當真是不得不低頭。

    她不知道回了墨城他們之間會如何，但倘若不離開這裏，在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無異於砧板上的魚肉，任他宰割。回到墨城，至少還有她熟悉的人在，或許還有些勝算。

    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桑雪抱著胸，隔著墨鏡，冷冷地瞪向他。

    他微揚眼角，拋過一個風情萬種的笑容。“我怎麽舍得讓你一個人走。”

    航空公司櫃台前都是人，沈彥柏的保鏢今天都換了便裝，但他們個個都人高馬大，混在人群中還是一眼能看到。

    “又不是身揣巨款，結婚還帶這麽多保鏢。”桑雪止不住冷嘲熱諷。

    “誰說沒有，我帶了兩個價值連城的寶貝。”說著，沈彥柏自豪地捏了捏沈旭的小臉。

    “爹地說的一定是我和媽咪。”沈旭附和地去拉桑雪的手，笑容又純又甜。

    沈彥柏讚賞地與沈旭對視了一眼。

    桑雪頓覺得腦殼一陣抽痛。

    “雇他們隻是為了防止有記者擾亂婚禮，等我們回了墨城，也就用不著了。”

    “那是不是意味著，如果我現在告訴雜誌社你結婚了，可以拿到一大筆爆料費？”

    沈彥柏揚眉，笑得開懷。“求之不得。”

    桑雪隻想咬舌，竟差點落入了他下的套。她說不過他，隻得憤憤地撇過臉。祝緯恰替他們換好登機牌回來，她迅速抽出自己的那張，大步流星地走向了安檢處。

    沈彥柏望著人群中挺得筆直倔強的背影，忍不住彎起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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