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半夜，飛機抵達墨城。月光在停機坪上涼涼地鋪了層霜，遠遠望去，如覆了雪般一片瑩白，隔著舷窗都能感受到外頭清冽的空氣。

    艙門還未開啟，沈旭便跳下座位，粘膩地撲入了桑雪的懷抱。

    “媽咪，剛剛乘務員姐姐說有氣流的時候，飛機晃得好厲害。我好擔心媽咪，好想抱著媽咪，保護媽咪。可是乘務員姐姐不讓我解開安全帶。”他已經換上了厚厚的羽絨外套，帽子圍巾戴得齊整，隻睛露出精致的一張小臉。

    他蹭進桑雪懷裏，帽子跟著扣在他腦袋上，乍一看活像一團會動的雪球。蹭了幾下，他仰起頭，奶聲奶氣地補充道，“還有爹地，他也可以保護你！”

    桑雪眼底動容，臉上卻沒有笑意。如舷窗外的月光一般，遙不可及又冷若冰霜。她解開安全帶，手在半空中略頓，最終落在沈旭的肩膀上，漠然地將他往外推了推。

    “小旭回爸爸那邊，阿姨要回家了。”

    沈旭撲閃了兩下長長的睫毛，很快理解了桑雪話語中的意思。

    “媽咪是不要小旭了嗎……”

    軟糯的聲音裏帶有哭腔，聞者痛，聽者傷。

    桑雪咬著下唇，不忍地將目光別開。

    一雙拿著羽絨服的手遞到桑雪眼底，桑雪防備地抬望了一眼沈彥柏，劃清界線般地遲遲沒有接過。

    見她良久不動，沈彥柏提醒道：“外麵雪剛化，小心凍感冒。”

    墨城的冬天，即便是好天，也感覺不到一絲暖陽的溫度。走的那會雪剛下，已經冷得錐心刺骨了，何況現在雪化了。

    桑雪想了想，妥協地正要接過，沈彥柏卻突然變了主意似的，將衣服收向自己那邊。桑雪困惑地皺眉，隻見他身形一晃，繞到她身後，殷勤地替她穿了起來。

    商務艙裏隻剩他們兩名乘客，空姐正站在前排等他們下飛機，轉頭望見這甜蜜溫馨的一幕，忍不住捂住嘴巴，差點豔羨地叫出聲來。

    桑雪顯然看到了那位空姐激動的樣子，她被看得漲紅了臉，飛快埋下臉，穿衣的動作變得跟機器人似的僵硬。

    “沈彥柏，我們談談。”桑雪悶聲說道，態度強硬。

    沈彥柏手上的動作一滯，抬頭間卻依是眸中含笑。“我知道，但……來日方長，以後有的就是機會。”

    說話間，他下意識地望了一隻沈旭。

    桑雪順著沈彥柏的目光望去，隻見一旁的沈旭正巴巴地望著她，漆黑的眼瞳如蒙著一迅層水氣，仿佛下一秒便會哭出來。她無奈地輕歎一聲，終是沒忍心將大人之間的矛盾鋪陳在孩子麵前，於是抿抿唇沉默。

    沈彥柏很快替她穿好外套，眼稍微揚，自然地攬過她的腰往機艙外走。她試圖掙脫，他卻暗暗施力，在她腰上曖昧不清地掐了一把。

    沈旭微仰起頭，看向快連成一體的兩人小嘴漸漸委屈地耷拉了下來。他們的目光彼此糾纏，以同樣的步頻向艙門走去，背影幸福和諧，似乎早就忘了還有他這個兒子。

    沈旭哀怨地收回等著被他們牽起的左右手，嘴巴撅得老高，果然是有了老婆忘了兒。

    走出艙門，溫度驟降，冷空氣直侵入肺中，她不適地連咳了幾聲。沈彥柏微眯起眼睛，將她往懷裏拉近了幾分，臉幾乎貼上了他的胸口。她驚怔地瞪大眼，咳嗽硬生生地堵在了喉嚨口。

    他低頭，唇抵在她突突跳動的太陽穴處，唇角含笑的弧度輕淺，卻奪人心魄。

    “還是老公懷裏暖和吧？”

    桑雪哭笑不得地瞪眼，她正要反駁，突然聽見他的手機響了。

    沈彥柏皺了皺眉，鬆開她，掏出口袋裏的手機，看了眼屏幕後，下意識地走遠兩步才接起。

    知道他是不想讓自己聽到談話內容，桑雪心中莫名不是滋味。她忍不住抬起眼皮，假裝不經意地睥了兩眼。沈彥柏說話太過小聲，又隔著一段距離，什麽都聽不到。她撇了撇嘴，悵然若失地收回目光。

    桑雪猛地發現好像少了什麽，她望向空落的左右手，才發現下飛機後就沒見到沈旭。桑雪慌亂地折回去，走了兩步便看到了落在後頭的沈旭。隻見他低著頭，一步一踢地挪騰著，腮幫滿滿地鼓起，看樣子是在生氣。

    “小旭。”

    桑雪衝他招了招手，他眼睛一亮，臉上即刻綻開明媚的笑意，幾乎是連踹帶跳地撲進了桑雪懷裏。桑雪對這個動作有些意外，接住他時後退了一大步，險些沒站穩。

    沈旭什麽都沒說，桑雪還是看出了他不開心的原因。她不禁有些哭笑不得，感慨現在的孩子還真是心細如發。

    沈彥柏的這通電話時間有些久，桑雪牽著沈旭的手在原地打轉，臉上漸顯出乏色。

    沈旭見狀，乖巧地打開話匣子，試圖逗她開心。他顯得異常興奮，嘰嘰喳喳地說起他的房間有多少玩具模型，他最喜歡的哪個。

    “媽咪，等到家，我帶你去看秘密基地！”

    沈旭的聲音頓變得神秘，桑雪配合地做出好奇的樣子。

    “爹地專門為我造的呢，隻有在那裏，我才可以看見媽咪，和媽咪說話。隻是……”沈旭垂眸望向牽著的桑雪的手，有些遺憾地扁嘴。“隻是不能像現在這樣牽媽咪的手。爹地說，那隻是一個影像……什麽叫影像？我明明看到媽咪就站在我麵前呀……”

    桑雪大概猜到了沈旭所說的秘密基地是夢雪公司未對外發布的裸眼AR技術，她不知如何向沈旭解釋科技的複雜，隻得揉了揉他的發。“等小旭長大了就會明白了，那不是真的，隻是爹地給你變的魔術。”

    “可以這樣牽著媽咪的手，才是最神奇的魔術。”沈旭咧開嘴，綻開甜暖的笑容。

    桑雪卻落寞地陷入了深思。

    她想起沈彥柏回回看她的眼神，飽含故人重逢般的激動與喜悅。又像是被困在沙漠中的人，在見到海市蜃樓的刹那，不顧一切地往前衝，難以自拔地在這幻象裏越陷越深。

    沈彥柏是，沈旭也是。他們都把她當成了另一個人，一個和她很像的人……

    她阻止不了沈彥柏或是沈旭沉溺在這幻象中，唯有她這個海市蜃樓消失，才能讓他們醒轉，向著正確的方向前行。不然，在這幻境中越久，怕是連她都會漸漸記不清自己原本的身份。

    想著，她不自覺地鬆開了沈旭的手，打算悄聲沒入機場來往的乘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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