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短的儀式後，沈彥柏推著薑澄到了禮堂後麵的人工湖。

    沿湖閑走了一圈，薑澄淡淡說起了她和那個人的相遇。

    她說她那天剛好在這附近拍照，突然下起雨來，她撐開傘時，有個男子急衝衝地奔向她，問她能不能借把傘。那時也不知道怎麽的，見到他希冀地望著自己，隻覺得心中一動，傻愣愣地便將手裏的傘遞了過去。他說了聲謝謝，調頭就走了，而她還沉浸在他嘴角的笑容裏，那如湖麵蕩起的漣漪般淺淡的微笑。

    “故事的開頭，有點像白娘子和許仙。”說到這，薑澄兀自笑了起來，繼續說他們的故事。

    雨勢大起來時，薑澄才想起來，自己隻帶了一把傘，已經借了出去。她將相機護在懷裏，低著頭在雨中奔跑起來，一路跑到禮堂屋簷下。她正狼狽擦著臉上的雨水，見遠處一男一女兩個人撐著傘慢悠悠地走近。她一眼認出，那男人手中撐的就是她的那把傘。

    他們走到屋簷下，與她並排而立地躲雨。怕他認出來似的，她刻意低了頭，然而他根本沒有注意到屋簷下還有第三個人。他始終隻望著旁邊的女子，旁若無人地說著綿綿的情話。她像個隱形人一般，做著一個沒有姓名的路人。

    這一片的公園是情侶的約會聖地，也似乎是他和那個女生經常來的地方，後來她又有幾次偶遇他們。但每一次擦肩而過，他都沒認出她來，他的樣子像是早就忘了借傘的事。每次一擦生而過，薑澄心口都會隱隱生疼。起先她還自我安慰，為了一把傘，有什麽可心疼的。直到有一天，他情緒低落地獨自在人工湖邊徘徊，她從他身邊多次經過，他始終沒覺察出異樣。她終於懂了，那種心痛源自他的不在意。

    薑澄在遠處觀察了他很久，見他眉頭緊鎖，一臉鬱鬱，猜測他十有八九是失戀。奇怪的是，她明明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心思，卻並未因為他單身了而變得歡喜，反倒替他心痛起來。她聽過他對那女孩說過的情話，見過他刻意討那女孩歡心的模樣，在她眼中，他是千般萬般好，那個女孩有什麽理由同他分開。

    她隱隱覺得他有輕生的念頭，不顧一切地奔上前去要勸阻他。誰知快靠近他時，腳下一滑，她整個人往前衝去，重重撞在了他身上，竟將他撞進了湖裏。

    這場意外終於讓他記住了她，後來在一起也源自這命運的轉折。

    她說起那些，眼底閃爍著幸福的光芒。

    “可他知道你生病的時候，第一時間選擇拋棄了你。”沈彥柏憐憫地望向她。

    她澀澀地勾了勾唇，臉上並沒有對他的恨意，隻有淺淺的遺憾。她笑道：“我想他還是愛我的，隻是沒有辦法和我再一起走下去了。我的病冶不好，和我在一起，隻會拖累他。這隻是人的本能反應，我不怪他。”

    薑澄的通情達理讓沈彥柏愈發心酸，在愛情裏處於劣勢的那個人，是不是都如她一般，自我催眠，才不至於被傷得體無完膚。

    分別時，薑澄踟躕良久，微抬著眼皮輕聲問沈彥柏：“我有個小小的請求。”

    沈彥柏以為她是希望他能幫忙找到那個背信棄義的人，正要應好，卻聽她不好意思地問：“沈先生，你可以抱我一下嗎？”

    回憶如水草，困住了他的思緒，有個聲音從多年前傳來，那個聲音卑微地問著他：你可以抱抱我嗎？

    沈彥柏心口窒痛，收在大衣口袋裏的手情不自禁握成了拳。

    薑澄見他久久不回話，以為他是不答應，於是自嘲地笑了笑。“我真是個貪心的人，沈先生幫我達成了心願，我應該感激的，現在竟還要求……”

    話說到一半，肩頭頓感到一陣暖意。她坐在輪椅上，沈彥柏則半傾過身子來抱她，於是她整張裏都埋入了他的胸口。

    他拍了拍薑澄的背，微微吸氣，似要說什麽，卻終究什麽都沒說。

    “沈先生，你真是個好人。”薑澄吸了吸鼻子說。

    他身子微僵，唇畔泛起苦澀的笑意。朦朧的視線中，他恍恍惚惚又看到了六年前的桑雪。

    他記得，那次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約他去看電影。他心裏不願去，但為著捉弄她，口頭上答應說去。等到看電影的那天，他自然是沒出現的。他深更半夜到家，發現她正坐在沙發上等他。她膽怯地問他是不是忘了看電影的時間，又問他換個時間有沒有空。他不耐煩地擺手，嗤笑一聲答“你是不是傻，沒看出來我根本不想去嗎？”。她確實傻，後來他才知道，她那天在電影院門口等了足足三個小時。

    她生日那天，他心血來潮地問她想要什麽，她不假思索地說她想要個擁抱。他卻戲謔地勾了勾唇，好似在說少做白日夢。他從錢包裏抽出一張無限黑卡讓她喜歡什麽就買什麽，語氣隨意得像是在打發乞丐。他永遠也忘不掉她當時臉上的表情，震驚，悲傷，委屈，而他卻不耐煩地衝她擺擺手，說了很過分的話。

    他看不到她一次次的妥協，更看不到她眼中渴望的關懷。也許正是這一次次的累積，讓她恍然明白，她等不到他的懷抱了，能溫暖自己的，隻有自己的懷抱。

    此時此刻，他才恍然大悟，當初桑雪從墨江大橋一躍而下，並非是某一件事促成的結果。無數的細節早已埋下了伏筆，而他如此後知後覺。

    沈彥柏牽動唇角，自嘲地笑了笑。他逼得一個女人隻看到了生的絕望，這樣的他，算什麽好人？

    他會對薑澄伸出援手，隻是因為他聽了她的故事後，恍惚看到了當年絕情的自己。他不是出於同情在做善事，而是因為內疚在贖罪。

    “我會的。”他喃喃自語。

    他會做個好人，好爸爸，好丈夫。以虔誠相待，守護桑雪一生。他滿懷對未來的憧憬，不曾預料到，在不遠的將來，他依舊傷了她。

    從前的他是不夠愛，往後的他卻是愛太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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