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那天趙牧離開公司時的狀態，桑雪心頭一緊，跟著胡思亂想起來。

    是不是他的的病情惡化了，被轉到了加護病房？

    她揪著一顆心，急衝衝地去護士站詢問情況。因為急切，麵部表情不自覺地顯得滲人，差點嚇到當班的小護士。

    小護士小心地查過資料後，戰戰兢兢地告知，趙牧幾天前就已經出院了。

    “怎麽會……”桑雪的語氣愈發急切，她緊捏著放在護士台上的雙手，聲音不自覺地抬高。“你確認嗎？病人怎麽可能出院？是不是轉去了別家醫院？”

    小護士翻了翻記錄，怕桑雪會挑事一般，聲線微微顫抖：“我不知道……”

    桑雪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反複要求讓小護士再查一次，務必查清楚。

    小護士見她糾纏著不放，心裏漸漸發毛。餘光中捕捉到走道上一個熟悉的身影經過，小護士忙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喊道：

    “程醫生！”

    桑雪跟著扭頭望去，隻見穿著一襲白大卦的醫生正一邊查看著手中的病情記錄單，一邊向護士站走來。明明隻是樸實尋常的醫生製服，他卻穿出幾分仙風道骨來，衣角隨著他的步履飄然而動，仿佛隨意捏朵雲頭來，便能騰雲駕霧。

    他斯文地扶了扶鼻梁上的眼睛，清瘦的輪廓透著疏離與清冷。他抬眸望來，衝小護士微微點頭。他的目光落在一旁的桑雪身上，那原本看透了生死平靜的眼眸裏，突然似有微風拂過，頓起了點點波瀾。

    上回那不經意的一撞，桑雪已經知道程迦楠是在這家醫院工作了，隻是沒料會到在心胸科遇到他。見他一步步走近，桑雪沒來由地呼吸一窒。

    程迦楠了解過情況後，輕輕點了點頭，不急不徐地告訴小護士，由他來處理。

    “這件事我聽同事說起過，你說的那位趙先生確實已經出院了。”他習慣性地用食指抬了抬下滑的眼鏡，沒有多餘情緒的臉上僅看到雙唇微微翕動。

    桑雪抬著詢問的目光，不用她說什麽，他便會意地答道：

    “心髒支架手術雖不是大手術，後期跟蹤觀察卻很重要。趙先生的身體狀況並不理想，院方勸過他要留院，但趙先生堅持，甚至承諾後果自負……”程迦楠頓了頓，思忖著要不要將這個消息告訴桑雪。“我聽說，他急著出院是因為要回加拿大……”

    桑雪愣住，趙牧在加拿大有產業，回去並不奇怪，隻是他為什麽走得這麽匆忙。他說要等她一個答案，卻連聲再見說都沒說便飛回了加拿大。

    這事有些蹊蹺，桑雪忙向宋清珊求證，宋清珊卻大為震驚。

    “表哥走的時候還說……你過幾天會去看他……我以為……以為你是知道的……”

    宋清珊心存愧疚，想起先前趙牧溜出醫院便是因為她說漏了桑雪結婚的事，這一回是不是又因她而起。她反複回想著趙牧執意出院的那天，她是不是又不小心說了讓趙牧難受的話。

    那天的趙牧麵色蒼白如紙，連久站都勉強，可他硬說他的身體他自己清楚。她本要竭力勸服他的，可見一旁的莊雯璟沒有阻止的意思，又想想自己不過是一個遠房堂妹，不便多說什麽，隻好隨他去。

    她在加拿大讀書時，趙牧受她父母所托，對她確實照顧有加。但奇怪的很，他們之間雖有血緣牽絆，她與他之間卻無法像親兄妹那般血濃於水。也許是因為他比自己長了些許歲數，也許是因為他在生意場上曆練頗多，大風大浪見得慣了，同她說話的口氣總似一位長輩。總之，麵對著趙牧的時候，宋清珊便會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緊張感和壓迫感。如果不是因為桑雪這層關係，她和趙牧也隻能止於普通親戚間的客套。

    趙牧執意要出院，執意要回加拿大，她挽留了幾句，見不管用，隻得作罷。

    “伯母也一起去了嗎？”桑雪問。

    “阿姨回南山寺裏了。”說完，宋清珊也不安起來。趙牧一個人回加拿大，沒有體己的在身邊照料著，萬一出什麽事……

    宋清珊抿了抿唇，有些自責地安慰桑雪道：“桑雪，你不用擔心，表哥那麽大一個人了，會照顧好自己的。”

    “我知道了……”

    桑雪暗歎一聲掛了電話，她心不在焉地翻著通訊錄，來來回回翻了好幾次，都沒翻到趙牧的名字。她緊張得指尖冒汗，以為關於趙牧的一切都從她生活中消失了。她顫著手，不厭其煩地翻著通訊錄，手指終於停在那個熟悉的名字上時，指腹卻似被電流擊中，她吃痛地縮回了手。

    趙牧為什麽這麽匆忙地離開了墨城，是因為她那一天模棱兩可的態度把他傷透了嗎？桑雪猜測著，愧疚與不安如泥石俱下，心頭如被一塊沉甸甸的大石壓著，她快喘不過氣來。她隻得自我安慰，趙牧回加拿大一定是有更好的治療條件，如此才讓呼吸順暢了一些。

    程迦楠見她眉頭深鎖，臉上的神情幾番變幻，突然起了惻隱之心。他抬至半空中的手，在觸到她肩膀時猛地滯住，不由地自嘲起來。

    親人也好，不相幹的病人也好，太多的人在他眼前死去，生老病死在他眼中如花敗葉落一般尋常。他不會感傷，甚至不會難過，心湖平靜得驚不起漣漪。冷漠早已滲透進了骨子裏，他習慣了如高高在上的神祗，淡然地俯視著這個世界。然而此刻，他的心口卻湧起汩汩熱流，那些帶有溫度的話在唇邊徘徊著，隻差說出口。

    見她微微調轉身來，程迦楠忙倉皇地縮回手，放到了背後去。

    “謝謝程醫生。”桑雪欠了欠身道謝。

    她正要離開，他突然叫住她。

    “我們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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