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迦楠動了動唇，滑出一抹淡如清風的笑容。他微勾起的唇角下方落著黯淡的陰影，襯得他的笑容宛如雲端的神祗般神秘莫測。

    桑雪微側過頭，尷尬地咬了咬唇，解釋道：“程醫生，實在抱歉，前幾天是我沒看路，才會撞到你……”

    “在更早之前……”程迦楠打斷她。他微微低頭，扶住鏡框時，鏡片恰閃過一道鋒利的光，堪堪擋住了他打量的目光。“你不記得了？”

    桑雪眉心一跳，細細回想在機場的兩次偶遇，他不可能注意到自己。她略顯不安，心生懷疑，該不會又是另一個把她誤認成是那個桑雪的人。

    他眉心微蹙，表情似在斟詞酌句。“關島婚禮那天……我也在場。”

    鏡片後那一雙清冷如月的眼睛含著稀疏的笑意，見她有些茫然，便歉意地眨了眨。

    “抱歉，我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賓客，你應該不會記得。”他自圓其說。

    桑雪莫名地舒了口氣。

    “噢，原來是這樣。”桑雪輕輕應了聲，“聽沈彥柏提起過，你是陸姵瑤的男朋友？”

    程迦楠不置可否，眼神裏漫起異樣的情緒。那張輪廓鮮明的臉上，頰邊肌肉微不可察地抽動了幾下。

    已經是下班高峰期，墨城的交通狀況不是很理想，桑雪想著，再遲些怕是會打不上車。於是桑雪說了幾句客套話，正要告辭，程迦楠卻衝她比了個稍等的手勢。

    “小旭在姵瑤家，小家夥挺想你的。我正要去那，順路帶你一程？”

    他抬手看了看表，差不多到了換班時間，不等桑雪回答，他兀自向更衣室走去，隻餘一個頎長的背影。

    目光無意識地追隨他而去，腦中恍惚勾勒出陸姵瑤和程迦楠走在一起的畫麵，兩人俱是弱不禁風的體態，像極了一對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眷侶。那畫麵漸漸化成一幅唯美的水墨畫，幾乎讓人懷疑陸姵瑤和程迦楠原本就是從畫中走出來的仙人。

    桑雪暗自在心中感慨，真是佳人如花、公子似玉的一對。

    她收回目光，無所事事地在走廊上打轉，不經意地一抬頭看到了牆上貼著心胸科專家的介紹，於是忍不住駐足。

    每個人的簡介上都寫著畢業院校，主要擅長領域以及學術著作等。隻是隨意掃過幾個關鍵字，便不由地生出敬畏之心來。

    桑雪特地留意了下程迦楠的那份，不禁驚歎。原來程迦楠曾在美國留學多年，擔任過某高校的訪問學者，至今經手的心胸科手術高達千例，年紀輕輕便晉升了主任醫生。文末更是用“溫潤如玉，仁心仁術”這樣的溢美之詞形容程迦楠。

    再看其他人的介紹，明顯遜色不少，連白發蒼蒼任職數十年的老教授都趕不上。雖說這是一份程迦楠職業生涯的縮影，卻更像是對程迦楠的奉承和恭維。

    “言過其實了。”程迦楠筆直地站在她身後，聲音清洌得如同山穀間融化的冰水。“這些都是院方的宣傳手段，比我厲害的人比比皆是，隻是不願把功跡放在這裏拋頭露麵。像彥柏，我記得他二十不到就拿到了醫學碩士的學位，隻是可惜……”

    他輕歎了一聲，未再接著往下說。

    桑雪笑了笑，回身與他對望。程迦楠換回了自己的衣服，一襲修身的米色羊絨大衣長及膝蓋，愈發襯得他身形頎長削瘦。桑雪身量不高，站在他麵前隱隱有種壓迫感。

    “含著金鑰匙出身的人，怎麽能和靠著後天努力而有所成就的人相提並論。程醫生年輕有為，受得起這樣的讚譽。”

    程迦楠聽了這話，臉色卻變了變，原本白皙的臉近乎透明。似有根針戳著他的耳膜，一陣陣地疼。他不動聲色地揉了揉耳朵，邊往前走邊問道：

    “聽姵瑤說，你之前一直生活在加拿大？”

    “嗯。”桑雪略略點頭。

    “桑小姐不是墨城人吧？怎麽回國後沒考慮去北上廣？海歸在一、二線城市應該有更吃香才是。”

    程迦楠走在前麵引路，穿過醫院長長的走廊往盡頭的電梯走去。

    醫院的走道總給人陰森恐怖的感覺，即便頭頂的燈開得再多再亮也無濟於事。兩旁的病房裏時不時傳來痛苦的呻吟聲，偶爾也有家屬低聲的抱怨，一聲一聲，仿佛是煉獄裏人期待解脫的低嚎。她跟在他身後，那些聲音灌入她耳朵裏，攪得她心神不寧。

    “程醫生也不是墨城人，也曾經在國外留學多年，還是不照樣選擇了留在墨城？”桑雪心不在焉地反問。

    程迦楠微擰眉，狐疑地望向桑雪。他記得醫院走廊上的那份簡介上隻提及他曾在美國進修，並未說到他的出生地，她怎麽知道他不是墨城人？

    “桑小姐怎麽知道我不是墨城人？”

    桑雪唇角微頓，不自然地撩起頰邊的一支頭發往耳後夾。也不知是頭發太滑了，還是根本沒夾上去，連著半邊的頭發如瀑般往下掉，蓋住了她半邊臉頰。她索性不去管了，任頭發擋住頰邊的紅暈。

    “我是聽沈彥柏說的。”

    “原來如此。”程迦楠眼底有些許失落。

    走廊盡頭那一小格窗子，窗外的天色已黯，醫院走廊上蒼白的燈光滲進夜色裏，如霧一般飄飄渺渺。他悠遠的目光穿過那窗子，似在回憶一般，聲線裏含著一絲對舊時光的眷戀。“大學是在墨大讀的，對這裏有種說不清的眷戀感，葉落歸根，大概就是這種情懷吧。”

    他側頭望她，繼續追問：“你還沒告訴我你選擇墨城的原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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