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想起了前不久，郝歡喜提出想全家一起搬到城裏的話。郝歡喜說原因是他常年不在家其實田秀雅默默忍受了很多委屈。他那時還沒當回事，此時一聯想這件事李桂花的態度，還有妻子此刻頭上刺眼的繃帶，頓時一下子就能理解了。

    郝紅旗突然有點想罵娘，到底這些年來，妻兒都是過著什麽樣的日子呢。為什麽以前他都沒有注意到呢。

    都怪他心大，每次從外邊打工回來，他給何秋菊捎東西時，總會連帶著給大哥嫂子也帶一些禮品，那就怪不得每次李桂花對他和顏悅色了。以至於郝紅旗還覺得李桂花其實是個好打交道的，還不爽田秀雅尤其是孩子們總沒怎麽給李桂花好臉色。

    郝紅旗一個人腳步沉重地走著，背後突然有人叫他，這聲音有點熟悉，他回頭一看，竟是郝誌華。

    對於這個大哥，郝紅旗現在也多了些想法了，以前隻是以為他有些怕老婆，可還是個明事理的，可現在呢……

    “怎麽了？”他不動聲色地收起臉上的情緒，問道。

    郝誌華一等村長他們走後，立即跟李桂花商量自己的計劃，聽到丈夫說要私下找郝紅旗把賠償壓低，李桂花隻是撇撇嘴不以為然。

    今天一通試探下來，她心裏肯定了，她就是咬死了不賠償，那些人也不敢把她怎樣！

    所以李桂花心裏可得意了，對丈夫的看法更是不屑一顧。能不花一分錢就辦到的事，她幹嘛要花一百塊去做呢？

    可最後她還是讓郝誌華來了，因為李桂花覺得，要丈夫去試試郝紅旗的口風也是好的。至少表麵上要做做樣子的。等郝紅旗出去務工了，她再好好收拾那個該死的田秀雅，還有那自以為聰明的郝歡喜！

    “是這樣，紅旗，這事鬧了這麽久，村長也跟我說了這麽多。我其實也早就把它給了了的。”郝誌華言辭陳懇地說完，本想看郝紅旗的反應。

    平時郝紅旗一聽對方語氣好的說話，一般都會笑著客氣說幾句場麵話的。

    但是今天郝紅旗並沒如他所料，而隻是靜靜地看著郝誌華，在等他的下文。麵色冷靜地看著自己大哥。

    於是郝誌華隻好硬著頭皮說下去，“現在咱們雙方的分歧就在賠償上。所以，紅旗，你看，咱們是不是商量一下，各讓一步呢。說到底，咱倆是親兄弟，都是一個娘生的，咱根本沒必要鬧成這樣是吧？”

    這話要是郝誌華在當初意識到妻子做出那檔子事的時候，就趕緊道歉，並搬出兄弟情誼來，郝紅旗絕對會認同。

    隻可惜，在前邊鬧出這麽多不愉快後，在李桂花心狠地打了田秀雅後，在每次跟著村長去調解時都無功而返後，在見識到了兄長任由李桂花耍潑企圖逃脫賠償後，郝紅旗已經對這所謂的兄弟情誼死心了。

    但郝紅旗還不至於扭頭就走，他要看看這位大哥是又想出了怎樣一個自以為是“好法子”，就問道：“怎麽各退一步？”

    “自然是把那七百塊退一步，紅旗，不瞞你說，那麽多錢，你如果真咬定一分錢不少，大哥我真要借高利貸的，娘還靠著我來養老呢，你就眼睜睜……”

    “那你肯賠多少呢。”郝紅旗打斷他的話，問。

    郝誌華的臉色又僵了一下，他原本是想讓郝紅旗先說一個數，他再一步步在郝紅旗的底線上減少一點，再減少一點，一步步達到自己目的的。

    哪知，今兒郝紅旗根本不按他的套路來。

    可是為了錢，郝誌華今兒是豁出去了，直接道：“不瞞你說，如果是這個數，我可以不跟你嫂子商量，直接答應你。”

    郝誌華說著直接伸出了一根手指。

    實在是腦子裏浮現的數字太荒謬，郝紅旗一時間以為自己看錯了。

    一根手指，絕對不可能是一千塊，難道是……一百？

    “怎樣，紅旗，你就多擔待一點，體諒一下你大哥的難處。你也知道，蓉蓉馬上就要開學，玉林也要送去學校了，娘每個月的支出也不少，你嫂子又愛漂亮，平日裏花在胭脂……”

    “不好意思，我不同意。”沒等郝誌華開始訴說自己的“苦處”，郝紅旗就一口回絕了他。

    郝紅旗活了三十多年才明白了一個道理，原來人憤怒和心寒到極致，是不會大發雷霆怒發衝冠臉紅脖子粗的，而是可以如此冷靜的。

    因為他心裏那噴薄的怒意都在那一秒頃刻間壓縮，然後瞬間崩塌了。郝紅旗看清了郝誌華的真麵目，他對這位兄長的最後一點期待也消磨殆盡了，剩下的還有什麽呢。既然沒有期待了，他又為什麽要生氣，是吧？

    “什麽？”郝誌華如同一個在熱情籠絡顧客的推銷員，說的正起勁以為十拿九穩可以拿下這個大單子時，突然被對方狠狠打了一耳光，一臉懵逼地看著郝紅旗，臉上的表情突兀地停在滿臉笑容和不可置信的過渡點，看起來有些滑稽。

    幾秒之後，他才重複了一遍，“什麽，你說什麽？”

    “我沒有要改變賠款數目的想法，大哥，如果你自認為錢不夠，我可以幫你。”郝紅旗說，“那果園的葡萄，棠梨子，還有李子我可以幫你找到銷售渠道，加上我們上次幫你收割的好幾畝稻田，賣一些大米的話，湊一湊應該就足夠了。”

    郝誌華覺得眼前的郝紅旗突然變成了一個魔鬼，伸出紅紅的長舌頭在勒他的命，“你，你，你看上了我的果園？！連那一點糧食都不放過？你，還有沒有良心的！”

    “那你呢？”郝紅旗反問。

    什麽？郝誌華震愕。

    “你要是有良心的話，事到如今就不該還無恥地來找我。”郝紅旗淡淡道。

    他心裏是徹底的失望，同樣也難受，道：“大哥，我給過你們機會，可你們是怎樣回答我的呢。我一直把你當兄長，那你呢，真心把我當過你的親弟弟嗎？”

    郝紅旗說完，就頭也不回地轉身往下坡的小路走去。

    郝誌華愣愣地站在原地，好久好久，他才猛然回神。他看著郝紅旗的身影消失的方向，手慢慢地攥成拳頭，臉色也漸漸猙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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