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想去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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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奚鉞將空間留給了他們獨處。

    太陽西斜,橘紅色的光線從窗外照進來,將兩人的影子拉長,也將這素白裝飾、沒有半點人情味的病房烘托得溫暖安靜。

    陸靖白傾身去吻言陌的唇,並順勢躺在了她身側。

    疼嗎?

    疼的。

    傷口剛剛縫合,任何一點輕微的動作都拉扯的疼,但這點疼,遠比不上心裏的疼。

    陸靖白將女人過於消瘦的身子攬進懷裏,“還疼嗎?”

    言陌:“嗯。”

    那枚子彈從她身體裏對穿而過,言陌從沒受過這麽嚴重的傷,忍不了疼。

    陸靖白又在她唇上吻了吻。

    言陌的唇不複以往的嬌嫩柔軟,有些幹裂蛻皮,舌尖刷過,還能嚐到淡淡的血腥味,“現在呢?還疼嗎?”

    “……”

    “言陌,”他收緊力道,將她更深更緊的攬進了懷裏,抵著她的額頭,沙啞的嗓音近乎囈語的低喃,“我也疼。”

    陸靖白握住言陌的手,用力攥緊了貼在自己胸前,“這裏。”

    言陌的表情微微變了。

    掌心下的每一次搏動都清晰強硬。

    她偏了偏頭,“我已經幾天沒洗澡了。”

    困意湧上來,陸靖白閉著眼睛將臉貼在言陌的頸側,沙啞的嗓音裏透出明顯的笑意,“嗯,都臭了。”

    他們刻意不去提龍哥、毒品、被囚禁的這四天,因為彼此都知道,這樣平靜相擁的時間已經不多,每一分每一秒都舍不得浪費。

    言陌的精神狀態還很差,蒼白的臉上黑眼圈很重,耳邊,男人的呼吸逐漸綿長。

    他睡著了。

    言陌知道,陸靖白其實一直在強撐著。

    他在等她醒來。

    言陌直勾勾的望著頂上白色的天花板,視線渙散,腦子裏空白一片,連肩膀上的疼都幾乎已經忽略了。

    下一次毒癮發作是什麽時候?

    按這次的經驗來看,應該是明天吧。

    但陸靖白隻給她注射了三分之一的量,也可能撐不到那時候吧。

    言陌閉上眼睛。

    當時的畫麵在腦海中清晰的展現。

    直到現在她才清清楚楚的意識到,自己那副模樣太狼狽了。

    言陌將被陸靖白握住的手從他的掌心中抽出來,剛有動作,男人便下意識的握緊了手。

    身體一怔,像是突然從夢魘中被驚醒。

    他睜開眼睛,眼白上通紅的一片,盯著言陌看了幾秒,似乎才完全從夢境中清醒,“怎麽了?疼?”

    言陌搖頭,避開他的視線,“不是。”

    “那是不舒服?”陸靖白了解言陌的習慣,再累再困都要衝個澡再睡,“我讓護工進來給你洗澡。”

    言陌的手被陸靖白緊緊握住,源源不斷的熱量從他的掌心傳遞到她的四肢百骸,像一團燙人的炭火。

    “陸靖白,”她拉住他,聲音戰栗不成句,“送我去戒毒所吧。”

    “……”

    男人抬到一半的手慢慢的僵住了。

    終於,還是提到這個話題上來了。

    喉結快速的滑動,半晌,陸靖白才沙啞的開口,“我已經在聯係了。”

    雖然他竭力壓抑,但還是有輕微的顫音溢出。

    言陌:“如果戒不掉……”

    陸靖白捧起她冰冷的臉,看入言陌漆黑的眼底,神情堅毅,“不會戒不掉的,言陌,隻要你足夠堅定,沒有什麽毒是戒不掉的。”

    言陌對毒品的認知不深,但也不是完全不懂。

    海洛因之所以被稱為毒品之王是因為成癮性最高,對身體的危險也最大,並且複吸率遠高於其他毒品。

    要戒其實不難,頂多難受個三五個月或者一年兩年,但之後呢?在未來漫長的歲月裏,在無數個寂靜無聲的夜裏,誰能保證,她這輩子都能意誌力堅定?

    最難戒的是心癮。

    這一點,她知道,陸靖白肯定也知道。

    “知道秦時複吸的時候,我怨過他,覺得他辜負了秦慕的期望。”

    言陌勾了勾唇角,扯出一抹極淡的笑意。

    但她的眼睛裏卻是一片寧靜,仿佛是自我厭棄般,沒有任何情緒的起伏。

    戒得掉戒不掉在這一刻對她而言,似乎都已經不重要了。

    陸靖白環抱著言陌肩膀的手緊了緊,“你和秦時不一樣,那時的他一心想找到當初引誘他父親吸毒的人,沒想過要戒毒。”

    “找到了嗎?”

    “不知道,他沒說過。”

    “恩。”

    言陌應了一聲,沒再說話。

    陸靖白一遍遍撫摸著她的臉,“你之前沒有吸毒史,龍哥的目的不是讓你死,注射隻是為了讓你快速成癮,量不敢大,所以言陌,相信我,會戒掉的。”

    殺不殺言陌對龍哥來說不重要,他的目的隻是想折磨他。

    而他堅信,守著一個吸毒成癮活人遠比悼念一個死人更痛苦,這種痛苦,會像鈍刀一樣時時刻刻切割他的神經,每次毒癮發作都會在他心上劃下傷痕,沒有愈合的一天

    外間傳來小聲的談話聲。

    陸靖白聽出來了,是奚鉞的聲音。

    “他現在的身體很虛弱,暫時不能對外見客,錄口供什麽的,等他身體穩定了再說。”

    以龍哥為首的販毒團夥在鬆林橫行多年,牽涉的不止是毒品交易,他的背後,還有各種錯綜複雜的關係網。

    安插在警局裏的內應,各省各處的拆家,毒品的藏處……

    而如今,這一切的源頭——龍哥。

    死了。

    現場就他和池靜嬈兩個人,接受調查是必然的。

    他朝著門外喊了一聲,“奚鉞。”

    幾道雜亂的腳步聲朝這邊走來,病房門推開,跟著奚鉞一同進來的還有兩個穿著深藍色警服的人。

    陸靖白去省廳開會的時候見過。

    “去隔壁病房錄吧,我太太身體不好,要多休息。”

    領頭的人點頭,“好。”

    陸靖白捏了捏言陌的臉,給她蓋上被子,“先睡一會兒,我很快過來。”

    “會很麻煩嗎?”

    奚鉞的話她也聽見了,她對警局的流程不了解,但錄口供總能讓人和不好的事聯係起來。

    “不會。”

    陸靖白本打算直接過去,也沒幾步路,走慢些扯不到傷口。

    奚鉞讓護士拿了個輪椅過來,親自將陸靖白推到隔壁病房,安置在病床上,“現在能躺著你就好好躺著,明天少不了要折騰一陣子,你這身傷,估計這幾個月都愈合不了了。”

    言陌沒睡。

    私人醫院人本來就少,奚鉞給他們安排的病房更是格外清靜,但即便這樣,隔壁也沒有絲毫的聲音傳過來。

    陸靖白重新回到病房已經是半個小時後的事了,他擰著眉,唇瓣微微泛白,眼底覆著一層疲憊的陰影。

    在對上言陌的視線後,那些疲憊很快被掩蓋,“怎麽沒睡?”

    “睡不著。”

    “傷口還疼?”

    “……恩。”

    睡不著的原因很多,言陌不想說。

    有人敲門。

    陸靖白:“進來。”

    推門進來的是顧家的傭人,“陸先生,言小姐的衣服我拿來了,這是太太吩咐我煲的湯,都是幫助愈合傷口的,是現在喝嗎?”

    “先放著吧。”

    陸靖白讓護工進來給言陌洗澡,“洗完澡我們去樓下花園轉轉,這裏的園藝設計快趕得上家裏了。”

    太陽最後一點餘暉照在陸靖白棱角分明的臉上,映入他的眼睛,眉宇間的溫柔仿佛要溢出來一般。

    讓人怦然心動。

    他很少說情話,也很少將情緒表露在臉上,即便是偶爾,也透著一股子禁欲隱忍的氣息。

    但經過了這次的事後,他卻好似完全無所顧忌了。

    言陌肩上有傷,不能沾水,護工給她洗了頭,又用毛巾將她身上仔仔細細的擦拭了兩遍,利落的將打濕的床單換了,才起身出去。

    陸靖白打發了傭人,親自盛了碗湯,用勺子舀了吹涼,遞給言陌唇瓣,“張嘴。”

    “不想喝。”

    言陌沒胃口。

    她很累,不想動彈,想睡又睡不著,情緒焦躁。

    “乖,喝一點。”

    “我說了不想喝。”

    她閉上眼睛,背過身不理他,透著一股子蠻不講理的倔強。

    陸靖白知道,她其實已經在盡量克製了,食欲差、焦慮、不安、煩躁、易激怒、衝動……都是正常的心理變化。

    他放下碗,“下去走走?”

    這次,言陌沒拒絕。

    醫院地處郊區,綠化很大,每一處都是請園藝師精心設計過的,不管從哪個角度看去,都讓人身心愉悅。

    再美的風景對陸靖白都構不成吸引,他的視線一直沒離開過言陌的臉,“我還欠你個蜜月旅行,除開安全外,你想去哪裏?”

    言陌眯起眼睛,盯著不遠處的一顆合歡樹看,許久才淡淡的道:“甕縣。”

    陸靖白皺眉,“甕縣?”

    甕縣是鬆林以北的一個小縣城,城市人少不足三十萬,外來人口稀少的原因,經濟也不發達。

    “為什麽想去那裏?”

    “我是在那裏被領養的,突然就想回去看看。”

    她其實對當初呆的那所孤兒院沒什麽印象,唯一記得的,就是那扇除非是有人來領養孩子,否則永遠緊閉的、油漆都已經斑駁的大門,但陸靖白問她想去哪裏的時候,莫名的,她想到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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