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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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倒卷破碎, 記憶的碎片化作浩瀚澎湃的洪流,億萬星辰的光輝流落天穹, 群星隕落如雨。

    明澈的光線裏, 拉妮婭驀地睜開眼。

    和其他人一樣, 她也被送出了記憶, 甚至來不及和布魯斯多說幾句話, 隻能看著他們一個個遠去。

    不過這一次,拉妮婭心中並沒有多少低落的情緒,因為她很清楚這不是最後一麵,這不是亡靈之地,他們——她的家人都還活在這個世界上,他們還有很多的時間, 足夠她把自己的心情傾訴給他們聽。

    但拉妮婭忽然感覺自己有點等不及。

    灼熱滾燙的心髒在她的胸腔裏噗通跳動, 連按住心髒的掌心都感覺到了衝刷著身體的暖流,她等不及, 一秒都等不下去,她想立刻見到他們所有人。

    小姑娘迫不及待地跳下床,推開門,去尋找她的每一個家人。

    她在廚房裏找到了阿爾弗雷德,老管家剛剛把小甜餅端出烤箱, 拉妮婭撲上去給了他一個擁抱, 嗅著鼻翼間濃鬱的香甜氣息, 端起小甜餅, 轉身就跑。

    跑慢點, 拉妮婭小姐。

    嗯!

    她在客廳裏找到了提圖斯和ace,蹲下去,把小甜餅分給兩隻狗狗,看看兩隻狗狗,忍不住抱住他們的脖子蹭了蹭毛,被他們溫柔地回舔。

    你們和迪克好像,他也喜歡吃糖,不過你們不能多吃啊,對身體不好。

    汪!

    她在訓練室裏找到了達米安,羅賓剛剛結束自己的晨練,正打算去廚房尋覓早餐,正好拉妮婭端著小甜餅跑過來,毫不猶豫地舉起一塊餅幹塞進了他的嘴裏。

    我可以抱抱你嗎?

    走開,你的愚蠢氣息會傳染——嘁。

    她在門口抓到了剛剛離開房間的迪克,他揉著眼睛走出房間,就被踩在椅子上的拉妮婭從後麵猛地捂住他的眼睛。

    你刷牙了嗎?

    嗯?刷了……唔,好吃。

    她從蝙蝠洞裏挖出了黏在電腦前的提姆,把隻剩下一半小甜餅的盤子遞過去。

    下次想遛黑霧記得提前預約,對了,熬夜會禿的,還長不高。

    ……謝謝,但是我才十七歲。

    她抱著膝蓋坐在蝙蝠車前蓋上,和小甜餅一起等了又等,終於等到了蝙蝠戰機緩緩降落,在黑漆漆的人影走下戰機時,第一時間撲了上去。

    歡迎回家,父親。

    太鄭重其事了。

    小姑娘就當沒聽見,把小甜餅遞給她的父親,露出甜甜的笑容,看著他咬了口餅幹。

    還剩下最後兩塊小甜餅,拉妮婭找出密封袋,把餅幹裝進去,係上蝴蝶結,走到窗前,向著窗外伸出手。

    絲絲縷縷的黑霧從她的衣袖裏鑽出,白發少女半蹲在窗台上,睜開眼睛,與她的血肉之軀對視。

    承載黑暗誕生的黑霧之子,承載不潔誕生的罪孽之子,她們本來是虛無霧海孕育出的雙生子,本應該毫無聯係,那麽在當初的混沌子宮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這個答案拉妮婭不想去思考,她閉上眼睛,輕輕抱住彌斯特,把自己藏進她張開的風衣下,讓她的羽翼遮蔽自己的身影。

    傑森,傑森在哪裏呢?

    離開布魯斯的記憶之後,拉妮婭沒有進入其他的記憶,她的確發出了邀請函,而她也很清楚,這一次她沒有向其他人發出邀請,因為她想分享的記憶她隻想展現給一個人看。

    那是彌斯特的視角,那也是拉妮婭的視角,是唯一一個她們共享的美好的故事,她第一次見到的世界,她曾經的巢穴,她的城市。

    ——而在她和傑森描述她的城市那一刻,她就決定了,有朝一日,她會把她記憶中最美的風景和他分享,作為他...願意聽她的故事的回報。

    那之後發生了很多事,她的想法在不斷變化,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每一次接觸和每一次伸出的手,她的渴求和向往也在與日俱長。為什麽需要那麽多理由?所有的心動都隻有一個理由,因為一瞬間的唯一,因為在那一刻,他就是唯一一個。

    既然現在也沒有進入記憶,那應該是被拒絕了吧?

    雖然有一點失落,但總體來說,拉妮婭並沒有氣餒。

    她以後可能還會喜歡很多人,談很多次戀愛,和不同的人接吻,現在的想法都會被時間證明是荷爾蒙造成的錯覺,但是這有什麽關係?這一刻的情緒是真實的,她想被嚐試的心情是真實的,那麽她就想盡全力去試一試,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後悔。

    或許之前在布魯斯的記憶裏透支了拉妮婭的幸運,不知為何,黑霧翻遍了哥譚,也沒有找到傑森的蹤跡。

    坐在滴水獸上,拉妮婭感覺自己的思考方式可能出了錯。

    昨晚傑森和迪克在一起,但這也不代表昨晚之後他還留在哥譚……他和布魯斯關係一直不好,雖然最近有所緩和,但好像也沒有回來的意思,如果因為意外事件突然離開也很正常。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拉妮婭告訴自己。

    她撫摸著身下的滴水獸,晃著小腿,回想這幾個月經曆的那些日子,依舊感到不可思議。

    從秋天到冬天,再到即將到來的春天,不知何時,這些時光都被塗抹上了絢爛瑰麗的色彩,在拉妮婭的腦海裏像是玻璃碎片一樣閃閃發光。

    拉妮婭忽然發現她似乎奢望了太多東西,可是她的奢望似乎都實現了,所以就算有一點不圓滿,也隻是小小的遺憾,她還想要什麽呢?

    我值得這些嗎?拉妮婭想。

    彎月靜靜地藏在雲翳之後,魔法的效力正在從拉妮婭的身體裏流走,這一天就要結束了,她發出的邀請還是沒有得到回複。

    但她已經收到了邀請,她知道還有更多的人收到了邀請,還有更多她不認識的人也歡度了這一天,在她看不到的角落裏,在她經曆過的每一個節日裏,他們都在真摯地相愛。

    隨著十二點的鍾聲敲響,最後一點魔法也無聲消散,迎著月光,拉妮婭閉上了眼睛。

    忽然,她聽到了笑聲。

    笑聲之後是煙花升空的聲音,熟悉的意大利語藏在烤魚的香氣裏,來自記憶中的氣息溫柔地包裹著她,將她拉回了過去。

    拉妮婭慢慢睜開眼睛。

    她看到了載歌載舞的人群和夜空中的煙火,雜技和歌舞在貢多拉上上演,河道裏蕩漾著柔和的月光,她站在狂歡節的舞會邊緣,穿著華麗精美的衣裙,戴著漆黑的“無聲女仆”麵具,仿佛迷失在街頭的遊客,期待著能夠在狂歡節上遇到能夠讓她摘下麵具的人。

    ——這是她第一次築巢的城市,意大利,威尼斯。

    十歲那年,在經曆了一次次死亡之後,拉妮婭的情況基本穩定,而碰巧她的前任監護人接下了一個長期的委托,於是帶著拉妮婭來到了這座古老的水城,也是在這裏,拉妮婭第一次學會了築巢,發現自己可以將一整座城市納入自己的感知。

    她擁有了這座城市,擁有它的每一次日落和日出,她的觸須遍布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她在河道裏淘出古老的硬幣,她在牆根下找到細小的刻痕,她在下水道篩出數個世紀前的珠寶,她浪費了一個又一個下午去挖掘這座城市的秘密,那些秘密如同滿天星辰,照耀著她在噩夢裏跋涉的孤獨旅途。

    即使不去看,拉妮婭也不會在這裏迷路,這是她的城市,是曾經對她來說最接近家的地方,這座城市的一磚一瓦她都分外熟悉,就算是狂歡節的夜晚,她也有信心在茫茫人海裏找到她邀請的對象。

    ...她離開廣場上的歡歌笑語,走進漆黑的小巷,沿著波光蕩漾的水道,與戴著色彩斑斕的麵具的路人擦肩而過。

    這裏她記得有一家麵包店……這裏是墨魚麵店……這裏是一家麵具店……

    走著走著,拉妮婭的腳步漸漸慢了下來,她站在紀念品店前,麵具後的眼神寫滿了困惑。

    這段記憶裏的威尼斯似乎和她的記憶有些不一樣。拉妮婭想。

    她記憶裏的麵具店變成了紀念品店,老板都換了一個,從那個胖胖的中年婦女變成了這個留著小胡子的中年男人,不管是哪一天,她的記憶裏都沒有出現過這個人。

    拉妮婭看了一會,在遊客走進紀念品店之前轉身離開。

    她開始在城市裏遊走,穿梭在如織的遊人裏,這還是她熟悉的城市,但熟悉之中又有一點陌生,記憶裏的細節發生了變化,這些變化對很多威尼斯人來說都不明顯,和對拉妮婭來說卻足以讓她心神震動。

    為什麽?拉妮婭有些不知所措。

    她困惑地在城市裏遊走,灑金的裙擺掠過沉澱著曆史的磚石,河道裏滿是載滿遊客的貢多拉,船槳弋開水波,水聲仿佛能將人引入恬靜的迷夢。

    最終拉妮婭在一處碼頭處停下,怔怔地看著停著貢多拉的碼頭。

    ……這裏原本不應該有貢多拉的。拉妮婭想。

    她記得她離開威尼斯時,曼奇尼一家還沒有攢夠買一條貢多拉的錢。

    “我記得……”她扶著臉上的麵具,喃喃,“不是這樣的。”

    身後的小巷裏,有人輕聲開口:“因為這是我的記憶。”

    拉妮婭驀地回過頭,看到戴著代表“鬼魂”的麵具的年輕人從巷口的陰影裏慢慢走出。

    “看來我沒有猜錯。”傑森走過來,微微彎腰,手指在她的麵具上叩了叩,語氣透著點不懷好意,“戴著‘無聲女仆’的麵具不能說話,對吧?”

    他的聲音仿佛在拉妮婭的心底炸開了小小的煙花,她看著他的白色麵具,呆呆地不知道該說什麽。

    這是他的記憶。她想。

    也許是因為互相之間的邀請會抵消,所以她才沒收到邀請,又也許是因為這樣才會拖到十二點,所以她才會以為自己的邀請沒有被接受……但這些都不重要,在發現自己來到威尼斯的狂歡節上時,拉妮婭就已經忘記了之前的想法,滿心期待著能從茫茫人海裏找到傑森。

    她魂不守舍地跟著傑森跳上貢多拉,在船頭坐下,看著他劃動船槳,修長的小船箭矢一樣劃破月輝,駛向煙花升起的方向。

    她以為看到狂歡節的煙花時她就夠開心了,可她沒想到,她居然還能更開心一點。

    想到這裏,拉妮婭猛地回過神,抬起頭望向貢多拉另一頭的身影。

    女孩像小貓一樣慢慢爬過去,仰著頭,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蕩漾著破碎的月光。

    “……你劃船劃得很快。”她憋了半天,說。

    “謝謝,其實我有考慮活不下去的時候來威尼斯當貢多拉船夫。”傑森一本正經地說。

    他望向四周重重疊疊的房屋:“所以這就是你的城市。”

    拉妮婭想說很多,但是又不知道從哪裏開始,餘光掃到不遠處的站點,忽然有了靈感:“那是比亞西奧站,往前是聖瑪庫拉……”

    她開始給傑森報他們路過的每個水上巴士站點的名字,告訴他曾經在這裏發生的事情,給他講她聽過的關於每座橋的故事,而傑森給她講他為什麽喜歡威尼斯,講他看過的書和電影,莎士比亞的喜劇,卡薩諾瓦,聖馬可廣場的咖啡廳……

    “你會說意大利語?”拉妮婭扶著麵具,不讓它掉下來,仰頭問。

    “你不會嗎?”傑森反問。

    於是接下來兩個人又用...意大利語說了一堆笑話,因為彼此奇奇怪怪的口音笑得直不起腰,他們坐著船一路在河道裏飄蕩,來到了歎息橋下。

    這裏算是威尼斯最著名的景點之一了,因為那個傳說,無數情侶都會從世界各地湧向這座水城,那時候拉妮婭經常坐在屋簷上,啃著蘋果,看橋下的貢多拉來來往往,也看過不少好玩的事。

    從前一段路起,河道上的人就多了起來,傑森也不能像之前那樣劃船,隻能讓貢多拉在河道上飄蕩,和對麵船隻上盛裝的男男女女打招呼,順便聽拉妮婭繪聲繪色地講述她在威尼斯看到過的趣事。

    小姑娘高興地提起那個關於歎息橋的傳說——日落時如果戀人們在歎息橋下的貢多拉上親吻對方,就將會得到天長地久的永恒愛情,說完了還有些意猶未盡。

    “不過這個傳說一點真實性都沒有,”她一點也不在意地說,“我看到有個意大利男人和戀人在橋下接吻,說了一堆花裏胡哨的甜言蜜語,結果第二年他又來歎息橋,這次的姑娘沒有上一個漂亮……但是她的手表是百達翡麗的。”

    簡而言之,超有錢。

    她說話時,傑森手臂搭在船沿上,單手支頤著側臉,注視著興高采烈大聲啁啾的小伯勞,思緒隨著船外的水波一同起伏。

    他來過威尼斯,在風景如畫的聖馬可廣場吃過墨魚麵,也在狂歡節時被姑娘笑著邀請一同跳舞,不過那時候他想的都是任務,胸腔裏沸騰的是熊熊怒火,沒有餘裕去領略狂歡節的風光,也不知道這座城市曾經是黑霧的巢穴,是她心中世界上最美的地方。

    他在鍾樓裏擺弄狙擊.槍時,不曾想過白發少女曾經坐在他身旁的欄杆上,俯瞰夕陽下玫瑰色的河道,霞光暈染了紅瓦白牆,白鴿的羽毛和鍾聲一起紛紛揚揚。

    等拉妮婭說完,他終於開口,說:“對。”

    “所以我不應該帶你來這裏,你也不應該接受我的邀請,”他說,“你完全不……需要我。”

    迎著女孩寫滿不解的眼眸,傑森慢慢閉上眼睛。

    “但是我……”

    這兩個單詞出口時,滿天星鬥風旋電掣,風一樣奔赴過去,夜空重新亮起,煙花落回地麵,時間飛快倒退,瑰麗的雲霞從天穹的盡頭湧向天際,夕陽從橋下冉冉升起,水城的色調溫柔如同電影。

    在夕陽下,傑森睜開眼睛,伸出手,摘下拉妮婭臉上的麵具,望進那雙透徹的藍眼睛,那裏麵映著火焰的顏色,隻是如天空般蒼藍的一滴,勝過世間萬千風景。

    他摘下自己的麵具,低頭吻了他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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