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生死一線間

    媽媽這兩天情緒很不好，身體一差，人就變得格外敏感。靈魂每天在生死邊緣走著鋼絲，早晨盼望著身體能好一點，夜裏想著我是不是快死了。

    我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隻能用我極其有限的醫學知識，給她編織出一個漏洞百出的謊言。

    我還給她畫了一個大餅，跟她說等她身體好點了的時候，我就帶她去郊區看薰衣草花海。

    海陵市旁邊的樂源縣有一個大型古裝影視基地，基地外還有一大片薰衣草花海，是各大婚紗影樓拍照取景聖地。

    媽媽從來沒去過樂源，對此向往了很久，說想在花海裏拍一套婚紗照。她結婚的時候，好像還沒有流行起來穿白紗拍婚紗照，所以很羨慕。

    她跟我這麽說的時候，正躺在擔架床上，即將被推進急診室的處置間裏。說著話的時候，她的眼睛晶晶亮，像一雙閃爍的星子。

    媽媽的胸腔積水需要通過外力排出去。我握著她的雙手，陪她進了處置間，眼睜睜看著醫生用巨大的針筒，一管接一管，從她身體裏抽出了一臉盆的組織液。

    “哇，好神奇，我到今天才知道，原來人的身體裏麵空間這麽大呀！”我強忍著眼淚跟她開玩笑，“你覺得疼嗎？”

    “不疼，就是覺得怪怪的。”媽媽看著那一盆渾黃的液體也是十分唏噓，“我就說我最近明明瘦下去不少，怎麽體重反而增加了。”

    抽完積液沒過多久，媽媽胸腔內又有組織液滲出。醫生不得已在她的後背上鑽了個洞，把一個管子直接伸進胸腔裏。積液順著管子淅淅瀝瀝往外流，一直流了好幾天。

    “我這裏以後會留個挺大的疤的吧？”媽媽看不到後背是什麽情形，隻是憑著感覺就認定了後背上那個洞的醜陋。她有些哀怨，覺得後背上有個血肉模糊的洞，實在是件不太能忍的事。

    我就在旁邊站著，一邊看著她精神頭十足地抱怨，一邊在心裏默默吐槽，嗬，等麻藥過去了你就會發現，醜不醜這件事根本一點都不重要。

    麻藥過去之後她疼極了，雙手揪著床單嗚嗚咽咽地哭。我立在床頭不知所措，隻能不停地和她說話分散她的注意力。媽媽最後疼得睡著了，就連在夢裏也是皺著眉頭的

    我窩在臨時拚起來的椅子上卻怎麽也睡不著，看著窗外融融的月色，隻覺得分外孤獨。

    抽掉了組織液，又經過了這樣一通折磨後，媽媽的體重一下子就暴跌了下去。趙醫生說要加強營養，讓我變著法子給她做些好吃的。

    我在做菜這個領域委實沒有什麽天賦，最初做出來的東西不焦不生，有鹹味有甜味，但就是不好吃。

    媽媽身上懸著管子沒法離床，然而每天看到我送飯來絲毫不感到期待。她麵無表情地咀嚼下咽，然後麻木地讚歎，“哇真好吃，真是我吃過最好吃的飯。”說完後我們兩個都會有一陣尷尬。她是羞愧於她的演技，我則是覺得她在諷刺我。

    我媽媽的廚藝也很糟糕，隻會煮甜湯，燒的菜還不如我好吃。但我就是能夠表演得讓雙方都不尷尬，也不知道表演天賦從何而來。

    但總的來說，我在進步，媽媽從最開始每每吃飯時表情都很凝重，漸漸地神情放鬆很多，到最近居然開始找我點菜了。

    “我想吃上次那個椒鹽排骨。”媽媽把碗筷一推，邊揉著肚子邊說，“你上次那個椒鹽，我覺得味道不太夠。”

    “知道了。”我衝她翻白眼，收拾完碗筷撂在一邊，準備一會兒等她睡著了再拿去水房洗，“椒鹽的量不能再多了，醫生也說了，加強營養是加強營養，你還是要吃得清淡些。”

    媽媽撇撇嘴沒再說話，我執起她一隻手，給她揉搓手背，一邊揉一邊輕聲教訓著她，“讓你打留置針你偏不聽，爪子腫得像烏雞一樣你就開心了。”

    這幾天她每天都要掛水，手背上已經被紮得烏青一片，她又瘦得骨頭都顯了出來，這樣一雙手，任誰看了都會覺得嚇人。

    我揉完這一隻手又換那一隻，良久輕聲說，“趙醫生說這兩天你的胸腔裏又有滲出液了，需要用效果更霸道的藥才能封得住。趙醫生讓我提醒你那個藥用了之後會有一點疼。不過我已經給你買了嗎啡了，你不用害怕。”

    媽媽信賴地點點頭，腦袋依偎在我的肩膀上，輕聲說：“用藥的時候你別走好不好？我看到你，興許就不覺得疼了。”

    “嗯。”我一下一下輕輕撫摸她的頭發。此刻的她就像一個迷了路的小孩子，我的手裏握著燈，她便一直跟著我，不願意離開。

    等待的日子總是格外難熬。度過了渾渾噩噩的幾天之後，之前做的CT結果終於出來了。醫生拿著片子看了又看這才欣喜地告訴我，癌細胞沒有擴散。

    我原本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拚命告訴自己，生死有命不能強求，如果媽媽真的會死，我再不願，也還是要接受。

    聽到趙醫生的話後，我不覺鬆了一大口氣，腳下一發軟，差點摔個跟頭。

    趙醫生扶住了我，臉上仍舊帶著笑意說：“你媽媽現在的情況很好，你可以放下心來了。”

    我緊張得控製不住自己聲音，顫抖著問道：“醫生，情況很好是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說，你媽媽的病已經得到了有效控製，而且效果比我們預期的還要好。”趙醫生的情緒也很亢奮，把前後兩張CT圖掛在燈板上指給我看，“你看這個區域，這一排都是腫瘤。你再看今天這一張，腫瘤已經明顯縮小了。”

    “那……那……”我激動得說不出話，捂住嘴，眼淚不自覺就滾了下來。

    “靶向藥的效果非常好。這一期治療結束以後就可以不用再吃藥了，以後定期回醫院複診就可以了。”趙醫生遞給我一張紙巾，目光很柔軟。

    他說你一個孩子，這幾天也跟著吃了不少苦，這下終於可以休息一下了。這是第二次，有別人說我是孩子。

    我的心裏充滿了感恩，我想命運他雖然刻薄無情，可到底還是聽到了我的聲音。（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