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佩芸微微頜首，但是剛一坐下，便開門見山地問：“我電話裏和你說的事情，你考慮得怎麽樣了？”

    臧遠航字斟句酌道：“我很想幫你，可是，你應該知道，碼頭事關重大，不是任誰都可以轉手的。更何況，俊鋒先被商會開除，後又被道德會懲戒，雖然知根知底，卻絕不是有責任有擔當之人。我怎麽可能違背祖訓，將碼頭交給這樣的人手中呢？”

    徐佩芸鬱悶地說：“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俊鋒以前是犯過錯。可是，‘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他現在一心想要轉手碼頭、東山再起，如果你不給這個機會，他又怎麽可能改過自新呢？”

    臧遠航想起剛才堂哥的話，不由脫口而出道：“我擔心的是，他就算轉手碼頭，也不可能改過自新！”

    徐佩芸聞言，眉頭不由一皺說：“他是不是又做錯什麽了？”

    臧遠航自知失言，連忙否定道：“暫時沒有。我的意思是，他連吳家大院都輸掉了，怎麽會有那麽一大筆錢來買碼頭呢？”

    徐佩芸歎了口氣，解釋說：“這筆錢是我公公留下的，剛聽說時，我也很擔心來路不正。不過，仔細想想也對，吳家當年號稱‘吳半街’，我公公又那麽節儉，暗中留下一筆錢，也不是沒有可能的。我想，你不用擔心錢的問題。”

    臧遠航卻仍然憂心忡忡道：“我不能不擔心。現在是抗日戰爭時期，‘九一八’事變後，日本帝國主義為配合軍事侵略而搞的‘華北開發株式會社’，是日寇在華北從事經濟侵略活動的大本營。它組建了龐大的掠奪網掠奪中國的豐富資源，以彌補其本國原料的不足。早在鬆滬戰役之前，這個掠奪網就己經暗中漫延到華東地區了，我們不得不防啊。”

    徐佩芸堅定地說：“你放心，俊鋒雖然有些偏執，但是他絕不會做對不起國家、對不起民族的事。你是知道的，民國15年，段祺瑞下野，光新叔不願另外事主，就辭職居住天津。九一八事變後，他在日本士官學校的教官村田找到他，並以師生之情，請他擔任日本東北軍副參謀長，但是他不願做漢奸，從天津逃到上海隱居。最後，還是被日本人暗殺了。從那以後，吳家上下都恨死日本人了！”

    臧遠航不禁肅然起敬道：“吳將軍是我們窯灣人的驕傲！幸虧有他，東隴海鐵路才得以順利修建！”

    徐佩芸聞言，雙眼一亮地說：“那俊鋒？”

    臧遠航雙手一攤，為難道：“吳將軍和俊鋒雖是叔侄，但畢竟是兩回事。他是什麽樣的人，你最清楚不過了，倘若……”

    徐佩芸咬了咬嘴唇，打斷他的話說：“如果你不相信他的話，那我呢，你相信我嗎？”

    臧遠航不由一怔，隨即毫不猶豫道：“相信，當然相信！”頓了一頓，又補允說，“我比相信自己還相信你！”

    徐佩芸鄭重地說：“如果你相信我，那就請把碼頭轉到我的名下吧！”

    臧遠航沉吟片刻，便爽快道：“好。”

    ……

    福建會館吳家堂屋內，夫妻倆隔桌相望，氣氛安靜地有些可怕。

    忽然，吳俊鋒拍案而起，怒聲說：“什麽？轉到你的名下？這分明是不信任我吳俊鋒！”

    徐佩芸耐心道：“那你怎麽就不想想，自己為什麽讓別人不信任呢？”

    吳俊鋒卻冷笑一聲說：“這還用想嗎？是因為我從他手中把你搶走了唄！”

    徐佩芸生氣道：“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吳俊鋒惱羞成怒地說：“我看他才是小人！明明是我出的錢，憑什麽要轉到你的名下！”

    徐佩芸瞪了他一眼，沒好氣道：“反正事情隻能這樣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吳俊鋒立刻氣結，卻半天沒說出一句話！

    ……

    小蓬萊員217房內，忽然傳來敲門聲。

    劉莉莉連忙去開門，看到來人，立刻道：“快請進！”

    吳俊鋒“嗯”了一聲，便垂頭喪氣地走了進來。

    周略農立刻迎上去，急切地問：“怎麽樣？事情辦妥了嗎？”

    吳俊鋒搖搖頭：“沒呢。”

    周略農臉色一冷，陰森森地問：“怎麽回事？”

    吳俊鋒隻好硬著頭皮說：“我太太去說了，可臧遠航還是不同意賣給我。”

    劉莉莉狐疑地問：“他當年和你太太的感情，曾經那麽深厚，怎麽現在變得這麽無情無義了？”

    吳俊鋒不禁惱差成怒道：“他們現在還依然深厚呢！他不同意賣給我，卻同意賣給我太太，那還有什麽意義！”

    沒想到，周略農聞言，卻哈哈大笑起來。

    等他笑罷，才終於說：“這是好事啊，我舉雙手讚成！”

    吳俊鋒和劉莉莉莫名其妙地望著他。

    周略農向兩人招了招手，然後小聲說著什麽。

    吳俊鋒立刻眉開眼笑，連連點頭！

    ……

    福建會館吳家蠶房內，徐佩芸正在一如既往地忙碌著。

    吳俊鋒滿麵春風地走進來，親熱地喊道：“佩芸。”

    徐佩芸理都不理他。

    吳俊鋒隻好賠笑說：“之前我錯了。我反複考慮過了，我們是夫妻嘛，轉到你的名下和轉到我名下，根本沒有任何區別，反正賺的錢最後都是兩個孩子的，你說是不是？”

    徐佩芸這才站起身來，卻搖搖頭道：“我也反複考慮過了，總感覺這個事情不太靠譜，我不想出這個頭了！”

    吳俊鋒臉色一變，立刻求饒說：“別、千萬別！你想啊，現在臧遠航主要精力都投放在火車貨運上了，碼頭改姓是遲早的事情，倘若你不接手，落入不懷好意的人手中的話，豈不是亂了套？”

    徐佩芸遲疑了一下，還是點點頭道：“你說的也對，那我們明天去和臧遠航再談談，合適的話，就把合同簽了，你可不準反悔！”

    吳俊鋒拍著胸脯，信誓旦旦地說：“放心吧，我絕不反悔！”

    ……

    夜半時分，福建會館吳家堂屋內。

    吳俊鋒借著微弱的煤油燈亮光，照著一本書上“徐佩芸”三個字的簽名，不停地模仿著、模仿著，以至於越來越象了。

    忽然，臥室裏傳來徐佩芸的聲音。

    她睡意矇矓地問：“俊鋒，明天還要去碼頭談事情呢，怎麽還不睡？”

    吳俊鋒連忙將紙揉成一團，然後“噗”地吹滅了煤油燈，慌裏慌張地說：“來了，就來了。”

    ……

    運河碼頭管理處會議室內，吳俊鋒夫妻和臧遠兄弟，雙方分賓主坐下。

    吳俊鋒還沒坐穩，便豪氣幹雲道：“錢我帶來了，開個價吧！”

    徐佩芸表情複雜地望了他一眼，卻欲言又止。

    臧遠方聞言，不由一臉歡喜。

    他暗中捅捅了堂弟，示意其把價格開得高些。

    沒想到，臧遠航卻微微一笑道：“雖然水路運輸相對衰落了，但是對我來說，運河碼頭永遠都是無價的。”

    吳俊鋒立刻雙眼一瞪，氣極敗壞地說：“一句話，你到底賣不賣？”

    臧遠航語帶玄機道：“如果是別有用心的人，我當然不賣。但是佩芸的為人是有目共睹的，不但顧全大局，也有責任心和擔當。所以，轉到她名下，我分文不取，也算是感激她當年幾度救碼頭與水火之中！”

    徐佩芸和臧遠方聽了這話，俱都一驚。

    但是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吳俊鋒就回瞪了妻子一眼：“還有這樣的好事？莫非你背著我，和他藕斷絲連了？”

    徐佩芸連忙擺手：“沒沒沒，絕對沒有。”

    吳俊鋒冷哼一聲：“我諒你也不敢！”然後便怒聲說：“姓臧的，你太欺負人了！我承認你是比我能幹比我風光，可佩芸她現在是我老婆，憑什麽要白拿你的東西！”

    臧遠航沒想到事情會變得這樣，立刻漲紅了臉，連連擺手道：“不，我不是那個意思，你誤會了……”

    吳俊鋒卻“啪”地一聲，將手中的提包放在桌上，然後抽出厚厚的一疊銀票，非常幹脆地說：“我也不和你廢話了，你到底多少錢才能賣！”

    臧遠航見事己至此，不免有些沮喪，便鬱悶道：“大哥，這事就交給你了。”

    臧遠方猶豫了一下，隻好說：“當初由光新叔做擔保，將運河碼頭抵押給比利時銀行，貸款三百萬。現在，鐵路興起，水路沒落是必然的。所以……”說到這裏，他試探道，“一百萬，你看行不行？”

    吳俊鋒大手一揮，爽快道：“行，就這樣說定了！”

    臧遠航和徐佩芸這才舒了一口氣，竟然同時向對方望去！

    立刻，兩對眼晴象受驚的小鹿一般，又迅速躲開了！

    ……

    隨即，運河碼頭管理處一樓大辦公室內。

    職員們站在一起，個個神情嚴肅。

    吳俊鋒站在前麵，更是緊張得喉嚨上下蠕動。

    臧遠航和徐佩芸分別站在一張鋪著紅色綢布的桌子前，神情肅穆。

    兩人同時在合同上簽名、蓋章，然後交換合同，再次簽名、蓋章！

    然後，臧遠航伸出手，鄭重地說：“從現在起，碼頭就拜托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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