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顆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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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首被無數迷惘青年操著濃重酒精口音深情並茂發泄過的《光輝歲月》伴著濃烈燒烤煙霧彌散在會縣這條嘈雜的老街巷子裏,酸楚久絕。

    單蕭易不聽使喚的手艱難的掏出了手機,乍一看,時間已經是夜裏一點過。

    吳卓芸這個鐵娘子還坐在燒烤攤上提著酒瓶子信誓旦旦的和張立拚酒,大有一種有本事喝死老娘的跋扈氣概。一旁的沈婕拿著手機在玩一款叫做消消樂的休閑遊戲。單蕭易還能聽出這首光輝歲月,是因為之前才在KTV裏聽張立唱過,打著鼓勵單蕭易的名號卻跑音跑到了九霄雲外。音樂閉,他感到極度頭暈。

    “多長時間了?一年了吧,還沒放下?”吳卓芸抿了一口凋梅酒,對著躺倒的單蕭易努了努嘴。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氣。”張立隨手夾了一個雞屁股塞到嘴裏咀嚼。

    “還提這事啊,他就是傻,時間久一點就過去了。”沈婕放下手機,提著酒杯和吳卓芸碰了碰。

    忽然,吳卓芸大笑道:“張毛驢,聽說你帶他去嫖了?我倒感興趣他這麽有原則的人是怎麽被你拖下水的。”說罷她站起來作勢去搖已經閉上眼睛的單蕭易。

    張立苦澀地笑道:“沒嫖成,那晚還被他罵窮逼。”

    吳卓芸聽後大笑不止,手上加大了搖晃的力度,她嚷嚷著:“醒醒!我問你呀單蕭易,如果給你足夠的錢,姑娘隨便挑,還滿足你任何要求,你要怎麽做?”

    “老子喝不下了,不喝了,讓我躺著。”單蕭易痛苦的回答道,隨手擋過吳卓芸。

    吳卓芸提高嗓門,微微動怒:“錢管夠,姑娘也多,老娘問你你會怎麽玩?!”

    單蕭易似乎沒有聽見吳卓芸發飆的質問,自顧自向後倒了下去,自討沒趣的吳卓芸重新拿起酒杯,使勁碰過張立的杯子之後一口灌下。

    突然,一隻手握住了張笠麵前的酒杯把,酒杯顫顫巍巍地向張立身後搖去。

    “褲子脫了,扒開腿,拿錢砸,喊停為止。”單蕭易猛然滑坐在地上,端著酒杯上身挺得筆直,眼睛卻沒有完全睜開,帶著酒氣一字一句道。

    桌上幾人麵麵相覷,張立剛想過去攙扶,隻聽見單蕭易大吼一聲:“幹!”

    隨後一杯四兩左右的凋梅,被單蕭易從頭頂灌了下去。

    ……

    愛,在小孩子式的情感時代,隻配作一碗熱水,茶葉都不用加。可它卻很討厭,討厭在明明純的透明卻偏偏燙嘴。而對那些習慣了接過自來水龍頭就開始牛飲的小子來說,冷不丁的湊上一嘴,燙唇燙舌,辣心辣肝。

    所以,當單蕭易麵對質問中眼珠子瞪得如同牛眼一般的欒螢時,他懵了。

    欒螢可不是名合格的地下戀愛特務,就像她從來就沒把喜歡單蕭易當成是一件很羞以啟齒的事情一樣,要不是校規條例的明令禁止,她才不管別人怎麽說,怎麽道。從老師前腳邁出門開始,她後腳就來到了單蕭易跟前,在眾目睽睽之下扯住單蕭易的袖子,使勁往門外拽。

    單蕭易自從上了這妮子的花船之後脾氣性子一改從前,玩世不恭自然還是有的,隻不過少了那麽一點桀驁。

    屁顛兒跟著到了門口,接著又慌忙來到了操場某個僻靜角落,然後便是欒螢先入為主的一句:“狗日的單蕭易!”

    因此,才有了單蕭易滿臉懵逼的這一幕。

    “你以為昨晚我走了?我拉著李航在街角看了你們半天,說!你倆說什麽在?!”

    信息量巨大的唾液伴隨著刺痛臉頰的呼嘯一股腦噴湧而來,單蕭易選擇不吭聲的妥協。本來就不善於解釋,無奈更不會說謊,單蕭易依稀能揣測和趙潔單獨相處的景象在欒螢腦袋裏長時間徘徊所醞釀的後果。可他沒說,就算說得明白,依欒螢的性子,會炸的。

    忽然,欒螢看著沉默不語的單蕭易狡黠一笑道:

    “行,不說行,你等著。”

    就單蕭易個人撒潑的品行和修為來說,這聲“你等著”在他用過眾多威脅聲中不過是最蒼白的一句。然而看著欒螢離開的背影,他忽然有了一種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的顫栗。畢竟錯是自己犯下的,如果說錯是真錯的話,可人是自己喜歡的。

    單蕭易是個負責的人,就像小學素質報告單上得到的班主任評語一樣——該生負責任,有擔當……而恰巧這犢子又深信男尊女卑,可他對這個詞語近乎傻缺的理解能力和尊卑倆字卻沒有半點關係。他隻是單純的知道,男生於女生莫過兩件事情,要麽,欺負她。要麽,保護她。

    她還能在呂文麵前哭著說——單蕭易在和我談戀愛?單蕭易不要臉的自嘲確實讓複雜的心情得到了不小的平複,於是他踩著鈴聲進了教室,進去後他特地感受了一下周遭氣氛,確定平靜如常之後他心安地翻開了課本。

    單蕭易哪知,那句“你等著”著實法力無邊且殺人無形。

    所以,自責問風波之後欒螢再沒有和單蕭易說過一句話。三天,哪怕是眼神,給得都極其吝嗇。取而代之的是她和楊晧超的眉飛色舞,和石磊,張立的侃侃而談。除了單蕭易自己,但凡和他走得近的同伴,欒螢總是在他們之間樂此不疲,冷戰的戰線莫名拉得很長。

    單蕭易明白,這是她赤裸裸的報複。

    起初,單蕭易還對自己懷有信心,麵對她的演技不以為意。可久而久之的疏遠過後單蕭易也開始了懷疑,正巧這小子迷上了李若彤和古天樂拍的《神雕俠侶》。天馬行空之後,他竟然在小龍女重回古墓的決絕劇情中找到一絲慘淡的共鳴——要分離。

    這幾天的冷淡,忽然被單蕭易那顆敏感的心放大開去,仔細回憶過欒螢每一個動作細節之後,他忽然覺得很空冷,這是一種說不清楚的煩躁。就像在同一張桌子上用餐,別人大魚大肉,自己卻殘羹冷炙,想要探出筷子去嚐點腥,才發現中間隔著層捅不破的玻璃,怎一個暴躁了得。

    單蕭易終於開始了反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瞬間熱情,從李妲到李航,中間甚至還有個打小患有輕微小腦萎縮症的女孩黃蕾。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這句話用在兩個互相傷害的人身上著實耐人尋味。不過單蕭易不像欒螢,明目張膽公然撩漢。他隻是掐準時機在欒螢投來似有似無打量眼神的時候忽然對麵前的女生溫暖一笑,然後操著關切的口音閑聊家常。整個場景渾然天成,破綻極少。有那麽一段時間,單蕭易當真快成了一堆女生心目中的男神存在。

    自作孽,不可活。

    終於,冷戰的情況開始升級。

    “再玩難保就拜拜了。”某個晚自習課間嘈雜的教室走廊上單蕭易冷聲道。

    “拜就拜!”被一隻固執的手摁住肩膀的欒螢厲聲還以顏色。

    “媽的……”手無奈從她肩上滑落,一聲歎息。

    “你媽的!”欒螢反手一推,轉身離去。

    倆人鋪天蓋地的冷戰讓整個145班所有涉及到地下活動的同誌們有苦難言,向著欒螢的人自然還向著欒螢,靠著單蕭易的哥們卻有那麽幾個不自覺的敗給了糖衣炮彈的石榴裙。而作為各自陣營裏的主角,其實心裏都不好受,恰恰又是兩個性格相仿的人,都不願後退一步,眼看著兩人之間情感大勢已去,單蕭易感覺到自己的腦袋,似乎隨時都有爆炸的危險。

    不過,孩子式的愛情就有一點好處,就算是一言不合的怒目相向,就算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不寬容,隻要契合時機的一點點火花,足夠把之前的所有不愉快燒成灰燼。

    野湖,姑鎮僅有的一汪明澈,野湖對岸,悄悄的躲著一簾瀑布。瀑布不很高,卻水花汩汩,不很寬,也水聲滔滔。瀑布前有一簇野竹,蒼翠欲滴。野竹紮根的地麵,是一片墾過的紅壤田。紅壤田的末端,殘留一垣破敗觀景台。

    之所以單蕭易會在這風景惹人的地方看著天空發著呆,完全是因為吳卓芸這個鬼靈精,非得吵吵著要教單蕭易戀愛經驗。說是要天時地利人和,加上自己再主動一點,誤會就會消除的。可事實是,天時地利倒是有了,人和這種東西,打從倆人見麵的那一刻起就不複存在。

    看著李妲牽著欒螢的小手小心翼翼的走下觀景台,單蕭易涼了興致,一屁股坐下去就不願意起來。楊晧超和段晨他們早就一溜煙竄到了瀑布下麵,一個個爭先恐後地拖鞋揪襪子,吳卓芸也樂在其中。

    單蕭易是真惆悵,雖然他也說不清楚自己那顆小心髒是在難受個什麽蛋玩意,總覺得欒螢這妮子要是能打,非得給打趴下。憑什麽一路上和別的男生有說有笑,到了自己這隻是一泡冷眼。

    就在單蕭易看著楊晧超故意用石塊濺起水花來挑逗吳卓芸的時候他聽到了一聲驚呼,呼聲來得突然又仿佛醞釀已久,或者說等待已久。

    是欒螢!

    單蕭易三步並作兩步竄下觀景台,褲子被紅土劃出道道痕跡也不管,他衝到捂著手蹲在地上的欒螢麵前,見她麵露愁容。

    “有蜜蜂!欒螢被蜇了。”李妲著急道。

    單蕭易沉下臉使勁瞅了一眼李妲,二話不說拎起欒螢的手掌就湊到眼前仔細瞧,期間都顧不上看一眼正主那雙驚訝而嗔怨的水眸。

    “叫你一天小心點!你怎麽就……是豬嗎?”單蕭易輕輕放下她微腫的手,責怪道。

    欒螢瞪大眼睛剛想說一句要你管,卻被單蕭易用食指指著腦門道:“別動,等著。”斬釘截鐵,不容拒絕。

    單蕭易撇頭看了看觀景台的土基,上麵密密麻麻布滿了豌豆大小般的黑洞。土蜂這種玩意,山野間,田埂處隨處可安家,現在又正值春末,這些小玩意自然也要享受這春光,好在它們毒性不強。

    他環顧周圍一圈,撿起剛才段晨扔掉的礦泉水瓶一溜煙閃過觀景台。

    兩分鍾過後單蕭易拎著那個礦泉水瓶回到了欒螢麵前,不同的是,裏麵裝了少許淡黃色的清澈液體。單蕭易隻叫欒螢把手攤開,然後擰開瓶蓋對準腫塊部位一股腦倒了下去。

    液體倒完之後,單蕭易掐住她被蟄的手指用力一擠,欒螢尖叫一聲,被土蜂蟄過的針眼處擠出了一點黃水。

    “不疼了吧,放心,一會就不腫了。”單蕭易故意把頭昂高,不看欒螢,模樣臭屁到家。

    剛才單蕭易擠的力道極大,針紮似的疼,這會欒螢動了動手指,除了麻酥酥的感覺外果真沒有之前那種刺痛感了。

    欒螢使勁盯著單蕭易,單蕭易使勁昂著頭,使勁盯,使勁昂。

    “爛單車,打水仗啊,誰慫誰小狗!”欒螢笑罵道。

    “怕你?!”單蕭易笑著抬杠道。

    之後的場景就來得耐人尋味,由瀑布衝刷出來的整條羊腸小溪,被兩個瘋子占據,瘋子一男一女。兩邊齊排排站著四五個褲管挽到膝蓋的孩子,他們呆若木雞。

    光腳丫子站在水裏的兩個瘋子不要命地把水潑向對方,嘴裏還振振有詞。

    男瘋子道:“讓你他娘的不理我!”

    女瘋子道:“老娘就不理你,就不理!”

    終於,站在一旁發呆的人中有個叫做楊晧超的孩子忍無可忍道:“就準你們調情啊,當我們是空氣嗎?”於是,大家也在他的起哄下一哄而入,小溪裏頓時激情四射。

    單蕭易和欒螢因為奮戰時間較長,兩人身子濕得透,便走回岸邊休整,蓄勢待發下一波攻擊,溪裏楊皓超對李妲,鬥爭激烈,段晨和李航相對和氣。可吳卓芸對上張立和石磊那就是赤裸裸刀光劍影,小妮子潑不過就開始用咬的,好端端一場潑水戰,愣是給她整的劍拔弩張。

    “單蕭易,你剛才給我洗手的是什麽?效果可以啊。”欒螢撩過一絲帶水秀發,輕盈問道。

    “我說吧,信我就好,是什麽不重要。”單蕭易因為欒螢終於對他開口,無形之中已然幹戈玉帛,他感到無比舒心,趁著這股高興勁,他想起了剛才裝尿的情形,不禁得意而忘了形,咧著嘴傻笑著。

    欒螢看出其中端倪,故意含著小女生特有的嬌可語氣問道:“告訴我嘛,是什麽啦?”

    “尿啊。”單蕭易隨口而出,嘴邊掛著笑意,臉上洋溢著一股迷離。

    忽然,他感受到一股冷光射向自己,那般熟悉。

    他立刻清醒,他才不想再度失去好不容易緩和的關係,可他慌了。

    “我……我的,我也尿過!”緊張之中單蕭易亂了措辭把試說成了尿,他其實想告訴她上次自己被馬蜂蟄就是用這個法子。

    隻說到這裏,單蕭易就明顯感覺到了手臂處傳來的火辣疼痛,在他想要叫出聲的瞬間,一聲尖銳劃破了小瀑布安謐的上空——

    狗日的單蕭易!

    接下來單蕭易就被一朵粉嫩還閃爍晶瑩的玉蓮踹中側臉,狗吃屎一般栽進了水中。

    單蕭易慌忙從水中站起,也顧不上濕透的全身,還不忘解釋:“我真是試過以後才給你用的。”

    “試你大爺!”

    欒螢再度瘋了一般衝向單蕭易,倆人竟在水中扭打了起來。她衝過去的時候,臉上在笑。大家也趁著這股旖旎而曖昧的氣氛再一次在水中炸開了鍋,直到每個人都渾身濕透。

    離開的時候已經接近傍晚,楊晧超和其他男生因為單蕭易和欒螢的關係早就識相的抹油在先,走上了觀景台,而比較狼狽的欒螢和單蕭易還有吳卓芸在翠竹下擰著褲腳。

    “有病啊!”欒螢扭過頭嗔了單蕭易一句,原因是這小崽子一直用小石子輕輕丟她,三顆石子一組,力道控製極好,打到身上不疼。

    “沒,沒病,反正你又不疼,再說是這石頭自己要飛到你身上的,你說奇怪不奇怪。”站在欒螢身後的單蕭易褲管高低不一,掐著腰諂媚道。

    心情這種東西說來也奇怪,就是雨後天晴的一霎那,欒螢她再板著臉她也知道,單蕭易是她看中的人,賭氣是因為在乎。將近一個星期,自己也再憋不下去。她何嚐不知道單蕭易也在憋,隻是感情裏有些東西,需要的隻是一個主動。女生嘛,誰還不沒點小心思。所以她不反感單蕭易的騷擾,相反倒感覺絲絲甜意。

    就在欒螢怔怔出神的時候,單蕭易打著赤腳輕輕踱道她耳邊對她說:“一顆石頭一個字,喜,歡,你。”

    話畢,欒螢心上一震,瞪大眼睛,旋即臉上一抹緋紅綻放開去。

    誰料在這個時候,悄悄湊到單蕭易身後的吳卓芸突然歪著嘴:“喲”拖的很長。

    酸味浸滿整片山林……(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