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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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山間特有的羊腸小路,人的思想很容易放鬆。單蕭易會想陶淵明的東籬采菊,會憧憬八百裏洞庭,會揣測登嶽陽樓的文人騷客,天馬行空。姑鎮的山來得荒蕪,山形大多卻類似於堪輿書上描述金木水火土中的土星係,要不是當年大煉鋼鐵活動的染指,這裏難說也別有洞天。
本來是有一條相對平坦的水泥路可以直通目的地的,也是多數人的選擇。可單蕭易覺得,既然是帶著思過和敬畏上的路,那些個平坦呀,順暢呀不要才好。走小路,走的是一種虔誠。他要去的地方叫做雲峰寺,寺廟不大,可就年歲來說,老過姑鎮上任何一所學校。
山路除了雨後泥濘之外並不算曲折,來自泥土特有的清香在陽光的撩撥下格外芬芳。不多時單蕭易便見到了座落路旁的人家,他知道再是個十多分鍾的路程便可到達。初三畢業時單蕭易和張立來上過香,上香的初衷多半是效仿,求一份祝福罷了。就單蕭易自己來說,那些個神啊怪啊的東西他打心眼裏不相信。可當他看到寺廟主持在他磕頭時那抹慈祥的笑容之後,或許是他想到的是慧根這種東西,以至於以後每年回家,他從不會落下走這麽一遭。
“呃……一呀。”
“煙?老伯你要煙啊?”
單蕭易側身避讓一位滿身沾滿泥土的老頭,就在擦肩而過的瞬間,老頭突然張著嘴喃喃道,本就心思細膩的單蕭易這次有些神經質,趕緊伸手往褲兜裏掏煙,一把遞到老頭麵前。沒料想這老頭連忙搖手,嘴裏又開始一呀一呀,單蕭易這才明白原來他是一個啞巴。
“小夥子,你怎麽知道他要煙啊?他剛抽過,你還善良嘛。”
單蕭易忽然聽到田間傳來的婦人聲,他尷尬的收回煙盒,臉上不自覺一股灼熱。他再看了看老頭,隻見他伸著大拇指,點了點頭。
單蕭易走了,不過起初天馬行空的思緒裏此刻隻有兩個字——善良。
善良,她善不善良。
……
單蕭易胃口向來不是很好,要不然他也不會在醫院那張體檢報告上看見營養不良這四個字。可就是這樣,他也怕被人吊著胃口,尤其是不明不白的預兆或者說是提醒。他完全能理解惦記別人東西的那種感受,惦記多了就成了覬覦,覬覦久了就要去偷,偷不到便隻有搶。所以他在欒螢身上花了不少功夫,沒少做一些個敲山震虎的事情,好在借著狐假虎威與狼狽為奸的姿勢起到了一定的效果。至於楊箐口中的李強東,要真是卯起來,隻能是魚死網破。
挖牆腳這種事情,雖然沒有明目張膽的在單蕭易身上發生過,但他多少能猜測到他身後的暗流湧動。畢竟那些個處於青春期裏躁動的牲口才不會把名花有主這種屁話奉為圭臬,要真這樣做了,那才真是活見鬼了。單蕭易見過,兩個男生為了一個女生打的頭破血流的畫麵,那是真真拳頭直接往彼此臉上招呼的仇恨,他也叫過好,不過是單純的稱道鬥毆的激烈程度。他明白為了一個女生打架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情,可他也知道,要真是到了該出手的時候他不會含糊。
所以,單蕭易在楊箐走後第一時間就召集了石磊、張立等人,因為他想來想去,能和欒螢沾邊的事裏的除了有人要和他搶女人之外,他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麽當得上,遇上點事這四個字。
“易哥,你也不想想,初三裏的人就數你最大,誰敢和你搶女人,這不是找死?”楊皓超在聽了單蕭易的遭遇和分析之後唯恐天下不亂。
“滾你爹的,楊皮你就是喜歡張著嘴噴糞,什麽叫我最大,敢情我是混子?老子在和你們說正事,不懂就閉嘴!”單蕭易最煩楊皓超頭發胡子一把抓的習慣,是,單蕭易承認他從小就會打架,也沒少欺負人,可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時候,自從上了初中,單蕭易通過梁龍剛見到了更多的東西,而這些跟打架牽扯上關聯的東西往往提醒著你,架,不好打。
“你們還記得初二那年有個初三的胖子因為欒螢來找我茬那事麽,說實話,那狗日的是真唬住我了,想想咱們小學時候打架哪會動刀動槍的,可那人掏匕首的時候怎麽不嚇人,得虧了龍剛,要不然不知道會發生什麽。”單蕭易沒有理會吃癟的楊皓超接著說。
“他不敢。”一向不愛說話的龔澤正色道。他拿單蕭易當哥們,單蕭易心知肚明。龔澤這個人,家在農村,就條件來說比不得單蕭易這些工薪階層的孩子,所以在他進入單蕭易圈子之前,那種對工薪子女特有的提防在單蕭易身上就沒少過。之所以今天他站在這裏,完全是因為當年單蕭易在遊泳池裏奮不顧身的一跳。喝了半池子水,才把溺了水的龔澤拖上岸,當然也要算上站在岸邊笑夠了才下水幫忙的楊皓超。
“那不是李強東找的狗腿子嗎?那次隻是虛驚一場,會不會這次也是。”劉華附和道。
“那事已經過去了,我的意思不是讓你們再研究那死胖子,我是說,如果,如果楊箐給我的提醒就是因為有誰看上欒螢要再來找我的茬,咱們該怎麽辦。”
單蕭易不耐煩道,他能理解劉華,就像每次和人爭執時,單蕭易都不會叫上他,因為這是一個打小就泡在規矩中的人,父母都是人民教師,還是那種隻懂得教書育人的教師。所以劉華的身上少了一點男孩子的虎勁,更多的是文人墨客的溫文爾雅和明哲保身。
“萬一真不是呢?楊皮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姑鎮兩所初中,認識你的人不算少,梁龍剛也沒少給你打點,我覺得不應該。”段晨沒有正麵回答單蕭易的問題,倒是為他做了客觀方麵的分析。
“照我說,這事你要拿不準,你就先去問問李妲或者李航,她們三個不是好姐妹嘛。”石磊提醒道。
單蕭易聽了大家的說法,不但沒有放下心來,倒覺得更加疑惑。來自各方麵的因素一股腦的灌進了他的腦子裏,一時間給他攪成一碗稀粥,內心煩躁與不安的他突然拍了一下張立的頭惡狠狠道:“小毛驢,如果要打架,你敢不敢跟著上?”
委屈躲到石磊身後的張立喃喃道:“上……上嘛,大家上我就上。”
他一開口,大家樂了。
單蕭易雖然沒有得到建設性的意見,但是他很知足。他也曾想過,自己所堅持的東西,或許換來的也就是這麽一幫子的人,不虧。以至於有的時候他覺得,談情說愛遠比不上和大家在一塊玩玩鬧鬧來的盡興,畢竟小哥們在一起可以侃天侃地無話不說,可到了娘兒們那,還得留心人心情如何,高不高興。
這天晚上,單蕭易和張立,石磊,龔澤三個人擠在了自己的小床上,一人一罐聽裝大理裝模作樣之後,他沉沉睡去。
沁心園是姑鎮上唯一一座公園,青瓦紅牆,翠竹環抱。六十年代的園林造詣依舊少不了傳統裏刻下的東西,園內假山林立,涼亭錯落,園心碧波一湖。談不上氣勢恢宏,可該有的韻味一點不少,唯一格格不入的就是正南方位下正對園門立的一塊石碑,碑上鐫刻著頭戴安全帽的發電工人。
碑下坐著兩個女孩,麵帶愁容。
“航航,這種事情我們也無可奈何,畢竟我們還在小。”
“阿妲,你說欒螢現在是不是很難受,我們怎麽幫她也不知道。”
“我去過她家了,除了他爸爸之外一個人也沒有。幫不了,為這事我還特意問了我爸,他很少凶我的,他說大人的事小孩子別跟著瞎參合。既然是這樣,我們還能怎麽辦,我現在就擔心一件事。”
“什麽?”
“單蕭易啊,要是給他知道,依他的性子,罵我倆一頓都算輕的了。”
“瞞不過他的。他那麽喜歡她。”
李妲注意到李航提起單蕭易這三個字時臉上的那絲愁容,輕描淡寫卻意味深長。她是為數不多知道那年雪天事情的人,所以她多少能體會李航的心情。她隻是很心疼李航,心疼她的成績,心疼她的皺眉。事實也就是這樣,在小女孩的世界裏,最令人擔憂的就是那種霎那間的感動,注定了一閃而過的它帶來的不止是少女心的空落落,同時也帶走了成片成片的白馬夢。以至於這些女人後來回過頭一想,總會自嘲式的暗示自己:白馬王子,王子他大爺的喲。
“我就知道你倆在這裏。”
李妲擔心的事情還是要發生,當她看到雙手叉腰喘著粗氣站在他們身後的單蕭易時,李妲竟恍惚覺得這犢子的身材高大了幾分,她也說不出這種既期待又嫌棄的感覺是怎麽出現的,不過很快就消逝。
單蕭易把李航嚇了一跳,她不自覺的低眉。
“李航,咋了?遇上啥事了,怎麽愁眉苦臉的。”
李航欲言又止,可李妲坐不住了,對於單蕭易的突然出現,她已經猜到個八九不離十,於是準備腳底抹油。她不告訴單蕭易,是怕這犢子幹出出格的事情來。
“早就告訴你要多關心一下航航,月考掉兩名了,才被她爸爸批評過。你好好跟人家說說,還有事我先走了。”
莫名其妙,單蕭易嘴都沒張李妲轉身就撤。他瞪著眼睛目送著她離開。
娘的,誰心裏沒有點小九九,小李妲你等著,又不是見不到你。
“果真像她說的?”氣不打一處來的單蕭易一屁股坐在了李航旁邊質問道。
李航的小腦袋輕輕地搖了兩下卻又小雞啄米般點著頭。
“奶奶的,還不說實話!”單蕭易突然拇指扣住中指提到嘴邊,嗬著氣,作勢要使腦包神功。
通常這個姿勢一出來,不管他麵前的是誰,都會下意識的避讓,因為嚐過這滋味的人都知道,這狗日的腦包彈的還真不是一般的疼。可單蕭易見李航並沒有避讓的意思,倒是臉上的愁容依舊。他知道,雖然這妮子嘴上不說,但是心裏一直裝著一分來自於她母親的期望,別看她羸弱,可就骨子裏的那股韌勁,單蕭易還真佩服。
“哎呀,好了,名次掉了就掉了,等收假我幫你,咱提上去不就行了?你苦著臉幹啥,他娘的,我告訴你你可千萬別哭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煩姑娘哭了,我跟你講,你要真哭了,你信不信我也跟著你哭,咱倆比賽!看誰聲音大,怎麽樣,要不要試試?”
噗哧。
單蕭易隨之放下了懸著的心。
“對嘛,小姑娘笑起來才好看,問你個事,你知不知道欒螢怎麽了?你也知道這學期她請假很頻繁,你們跟她在一起的時間多,有什麽事跟我說說。”
說話時單蕭易一直盯著李航的臉,他自然沒有放過她剛晴就轉陰的表情,可她不說。
“李航,咱倆這麽多年的感情,你還瞞著我?!當真?”單蕭易決定了要刨根究底。
倆人就這樣僵持著,他盯著她,她低著頭。
“她爸爸和她媽媽離婚了。”許久,李航輕輕說出這句話。
單蕭易聽後隻覺得心上一緊,淡淡問道:
“什麽時候?”
“前天。”
“就因為這事,她才請這麽多的假?”
“不是……還有一個男的,不對不對,是一個男人。”
單蕭易一聽,頓時炸了鍋。他一把抓住了李航的肩。
“什麽男的男人的,說清楚!”
“阿妲說她看見欒螢和一個陌生男人在一塊兒。”
“什麽陌生男的?”單蕭易強忍怒火。
“不知道,我沒看見過。”
“日!”
單蕭易丟下一句怒罵之後轉身就跑,留下失神的李航獨自坐在發電廠的石碑下,這一次,她真哭了。她一邊哭一邊想,那年雪天,有這麽一個男孩,一樣的霸道,一樣的粗魯,一樣抓著她的手臂,可當時他對她一直說的是,別怕。
“站著!”單蕭易還是追上了想要回家的李妲。
不由分說單蕭易一把扯過她的衣袖問道:“什麽離婚!什麽男人!”
由於跑的太急,他喘不上氣,可他手上的力道卻極大。
可能是單蕭易沒有把握好分寸,在抓她衣袖的時候不小心掐到了她的手,李妲眉頭一皺,用力掙開他,歇斯底裏道:“你有病啊!離婚就是離婚呀!你能怎麽辦,這是大人的事,你難不成還想插手?單蕭易你以為你誰啊!”
“不是,李妲你別喊,我知道弄疼你了,對不起,你能好好給我說說麽?”單蕭易看見李妲不住揉著小臂,他穩了穩心神。
“不!怪!你!”李妲一字一句賭氣道,不過怒意漸消。
“其實從她初二開始,她爸爸和她媽媽就經常吵架了,因為我們兩家挨得近,有時候晚上我都能聽見他們家的吵架聲,欒螢她爸爸歲數比我們的爸爸都大,你可以想象他對欒螢有多疼愛,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麽爭吵,問欒螢她也不說,你知道她的性子,跟你一樣強。就這樣大吵小吵的過了一年,我猜應該是過不下去了吧。”李妲平靜道。
“還有那男人呢?”
“什麽男人,我不知道啊。”
“說!”
單蕭易這次是真生氣了,直覺到訴他,一定還有她沒說的事。所以單蕭易不管李妲難受不難受,他死死抓著她衣袖。
“哎呀!行啦!那個男的還年輕,欒螢說她媽媽讓她叫那個男的叔叔,可是這個男的好像對她不好,會打她。”她無力道。李妲知道,終於到了紙包不住火的時候。
“媽了個逼的!”
單蕭易突然放開抓住李妲的手,猛然轉身,像丟下李航那樣丟下了她。
“單蕭易!”
大街上,李妲倉惶呼喊。(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