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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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狼行千裏吃肉,狗走千裏吃屎。

    當單蕭易看著飯桌上這幫男男女女推杯換盞的時候,他問自己,咱這一路走來,到底是吃肉了,還是吃屎了?二十年,就算不足以把整個人生蓋棺定論,但該冒的苗頭也冒了,更何況先人們的那句三歲看大七歲看老,十有八九一語成讖,鬼知道有多少人的臉因此被打的劈啪作響,可悲的是,人呐,在小學課本上一共才有兩畫,一撇一捺,一左一右。

    飯桌上的人,已褪去了孩童時的稚氣,取而代之一點成熟,卻略帶青澀。單蕭易三瓶燕京下肚,已是極限。大約一塊玩的人都明白,他不能喝,卻隻有極少數知道,他能拿命抵著喝。單蕭易眼球腫脹,口中咀嚼的菜品索然無味,他盯著一直在吹噓一切有關河海大學生活的楊浩超。其間,他瞄了眼李航和李妲,低聲耳語接而一陣竊笑。一如當年好不和諧。

    第一瓶是祭奠少年手足,第二瓶是寒暄闊別重逢,可這第三瓶,單蕭易不由分說提起酒瓶一口悶了。在旁人錯愕和歡呼之後,他悄然離席,沒有張揚。

    飯店外已經天黑,一陣風吹過,單蕭易忙不迭扒到一棵樹旁,想要硬頂住胃裏翻湧的他一時間口鼻肆溢,就連眼眶那一圈周圍,一不小心竟也跟著模糊了。

    “楊皮,既然你把麵子扯到了酒上,這第三瓶酒我一定喝。麵子?給足你。”單蕭易抹著嘴自言自語。

    稍微舒緩之後的單蕭易背著風點燃一支煙,深吸一口吹向了夜空。

    什麽以身作則,什麽重情重義,要是當初跋扈的不是我,現在我在你眼中是不是連狗都不如。

    ……

    單蕭易清楚的記得那還是他很小的時候,死乞白賴就差在地上打滾撒潑,好不容易才從他老爹口中征得一聲同意,給買了一把玩具槍。為啥?拋開對軍人的那些個崇拜啊,憧憬啊的矯情因素,他對槍這件玩意充滿敬畏而又倍加向往。買到槍的當天,他心滿意足的捧著它坐在家門口的小板凳上,他覺得捏著它似乎就與那些穿著迷彩服土裏來泥裏去的戰士更近了一步。可也就是在那天,他因口渴回身喝水,等再出家門的時候,他眼睜睜看著一個灰頭土臉的小子抱起他的愛槍跑遠,突然間一種天塌了的倉惶伴隨著滿腔怒火湧上心頭,他隨手撿了一塊石頭不要命的追了上去。可無論如何也追不上偷槍那小子,在那小子身影即將消失於他視線中之時,他攥緊石頭哭了,哭得撕心裂肺。那是他的第一把玩具槍。

    所以那天傍晚,這一幕沒來由的湧現在躲進巷子裏的單蕭易眼前,他揣測著那個不知名的男人,他想著欒螢,想著那把丟了的玩具槍,想著想著他便走回了家。悶聲不吭的單蕭易沉沉打開一個櫃子,櫃子裏被大大小小的玩具槍塞滿,他取出一把黑色仿真微衝,和當年丟了的那把一模一樣。他用抹布輕輕拭去槍身上的灰塵,旋即放回原處,關上櫃門時他喃喃:“再把你弄丟,我就是狗娘養的。”

    放假後的娜六中除了麻雀還在樹枝歡愉之外,剩下的就是明媚陽光下的幾縷微風,吹得本就寥寥無幾的行人倍感慵懶。午後兩點多鍾,正是白日夢肆虐的良好時辰,可也就在這時,有那麽幾個不合時宜的身影窸窣竄上了一座矮房。

    樓頂,單蕭易隨腳踢開散落地上的零食口袋,示意他們盡快坐下。

    “要怎麽整?”石磊看著一言不發的單蕭易,摩挲鼻尖問道。

    單蕭易並沒有急著回答,他先是探起身子眺望了一眼他們來時的路,確定沒人跟來之後他緩緩坐下,認真地打量了餘下三人。石磊不消說,隻要單蕭易吭聲,他必然沒有二話,龔澤也不是含糊的人,不過此時他一聲不吭,似乎在考慮什麽。單蕭易明顯看出了張立的忸怩,他不怪他,這小子他清楚,雖然沒有臨危不懼敢闖敢拚的氣魄,但也不是臨陣腳底抹油的人。他們一起闖過多少禍,雖然張立屬於一直被殃及池魚的角色,不過人從來沒埋怨過啥。

    單蕭易斜著眼厲聲道:“毛驢,怕啊?怕你就回去,別在這跟我們吊喪個臉,你那比我還高十公分的個子白長的?我說了沒事就準保你沒事,苦個馬臉像我要坑你似的,再說老子坑過你嗎?!”

    “坑過……”隔了一會,張立低聲道。一旁神情凝重的龔澤破聲大笑,石磊也跟著樂,單蕭易眉毛一挑,心裏暗罵了一聲:媽了個巴子。其實他也在笑,想想也是,老讓這個從來不帶手紙的實誠人替自己幹些擦屁股的事,著實委屈。不過,激將法激將法,就是得在這種時候拿出來使,不然他心中那些個小陰霾怎麽能敞亮。張立這麽說,單蕭易明白,他幹了。

    “簡單,我看了那邊的地形,就是電廠小區後排小院,我們小學時捉迷藏躲的還少?但是那天我注意到在岔口處有個廢池,我想了想,把狗日的引過去,最好一跟頭栽裏麵。”單蕭易來之前就和三人打過招呼,對策是商量出來的嘛,從引蛇出洞到功成身退,哪一個環節不得集思廣益那麽一下子。

    “栽進去?那是個大人啊,又不傻,怎麽可能自己跑進去。”沒等單蕭易說完張立就質疑道。

    “閉嘴!等我慢慢說啊,急,你急個求!。”單蕭易責怪道。

    “你等蕭易說完嘛。”石磊看著吃癟的張立笑著道。

    “廢池口有幾根廢鐵柵欄,應該鏽蝕差不多了,咱們就故意拔了,那池子不挨著路嗎,我們弄根繩子把岔口一攔,使個絆腳,然後我把那男的引過去,看準時機你們拉繩,不就下去了?”單蕭易詭笑道。

    “他家離廢池多遠,你怎麽引?”龔澤問。

    “有點遠,差不多百來米?我也說不準,引他出來好辦,老法子。”單蕭易狡黠道。

    “毛驢,又要砸玻璃,這次你丟準點啊,別像上次一樣砸錯窗戶害我們再去把大街跑一遍。”石磊故作叮嚀拍了拍張立的肩膀。

    “砸倒好砸,可人不一定跟來,多半都是看到我們一跑,人就隻站在門口罵娘,這法子不好使。”龔澤凝重道。

    “放心,這我想到了。到時候玻璃你們砸,我上去躲在樓梯口,讓毛驢事先給我準備一個裝滿水的塑料袋,等人一出來,我再砸他一回,我就不信,他會不來抓我?!關鍵就是,砸完玻璃你們一定要撤到池子旁做好準備,到時候等我一跑過去你們就拉繩。還有一個好處,咱們什麽都準備好差不多天都黑了,那時候視線不好,這不天時地利人和樣樣都有了?”單蕭易狡黠道。

    就在單蕭易打算相互擊掌鼓舞士氣的時候,張立忽然問道:“怎麽不叫上楊皮?”

    龔澤聽後轉向之前悶聲不吭的態度,石磊把目光暗暗投向了單蕭易,單蕭易看著張立道:“毛驢,楊皓超肯定敢跟我們一起幹,但你也知道他家是電廠的,一個圈子裏難說就是熟人,萬一他暴露了,不好交代。再說,我們四個人足夠了,人一多倒還不方便,不叫了。”單蕭易說完,龔澤暗自點頭,石磊輕輕笑著。

    “來。”龔澤伸出了隻手。

    四個人相視一笑,手掌覆上之後齊聲道:“幹!”

    陽光依舊明媚,隻不過一兩個小時的慵懶過後,許多屋子往外冒出了青煙。四個身影聞著飯菜的香味又窸窣竄下了房。

    年輕就有一點好處,就是當結果或許還在災禍中醞釀的時候你就已經義無反顧了,而在義無反顧之前你絕不會如履薄冰的去管那種叫做後果的狗屁玩意,就算到了後來,後果變成了後悔,那段時間也足夠讓你桀驁不羈,快意恩仇了。

    四個人如約相遇,當單蕭易看見極不自在的張立時,他一把拉開張立用手裹著的上衣。

    “小鋼鋸?!”單蕭易大眼瞪小眼嘖嘖道。

    “毛驢,沒看出來,你還會使這個。”

    一臉無辜的張立轉頭看向了石磊,石磊笑了笑:“我怕咱們拔不出那柵欄,叫毛驢的時候剛好看見他家有,就讓他帶著。”

    單蕭易點了點頭,再次確定一遍計劃之後四人先走向廢池。單蕭易二話不說抓住一根柵欄就使勁,想要看看能不能拔出來。而事實證明石磊的考慮是正確的,別看那玩意已經鏽蝕的不成形,可紮進土裏的那部分其實是焊死的。廢池邊上的柵欄不長,也就兩米左右,對於熟悉這片地方的人警示作用當然已經足夠,單蕭易使了個眼色,石磊從張立手上拿過小鋼鋸,開始了動作。

    龔澤有意無意的在路口處注意過往的行人,當有人來的時候他便咳嗽一聲,旋即大家裝作若無其事在廢池邊上吹牛打屁,行人走過後大家又開始輪番鋸柵欄。由於臨近傍晚時分,外出散步的路人實在太多,單蕭易一想停停動動的不是個辦法,幹脆就讓三人離開,自己扛著路人鄙夷的眼光放肆的鼓搗起來。最後四個人豁出去了,單蕭易鋸,他們該用腳踢的用腳踢,該動手掰的動手掰,完全一副和柵欄不共戴天的架勢,不一會功夫,鐵柵欄就清理幹淨。

    單蕭易看了看天色,尚且黃昏,由於是夏天,離黑天差不多還有個半小時。於是四個人就圍著那幢平房走了一圈,一來是找準扔石頭的位置,二來是看看逃跑路線。

    惡作劇單蕭易做過不少,每一次開始前的忐忑自然也有,不過這一次伴隨著單蕭易的還有不安。打從一開始,單蕭易就在想,如果這天晚上欒螢恰巧在這間屋子裏,如果她在聽到動靜之後也跟了出來,如果她發現了自己,怎麽辦。可事實是,單蕭易不是那種在未知麵前會望而怯步的人,他仔細想了想韓蔓說過的話,晚上欒螢會回家,於是他把擔心拋之腦後。

    天色漸漸黯淡,四個人回到廢池旁,張立把小鋼鋸往草叢裏一藏,龔澤從後腰拽出了麻繩丟到地上,單蕭易盯著已經亮了燈的那間房間。

    “拉繩子龔澤和石磊,毛驢砸完玻璃之後你隻要跟住了他倆就行,到時候跑得一定要快。”單蕭易吩咐下各自的活計之後臉色一凜。

    他看著已經處理好的柵欄,再觀察了一眼廢池正對著的這個岔口,深吸一口氣歎道:“就差你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