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別離是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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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蕭易走下大巴時,並沒有像其他乘客一樣火急火燎趕往T3航站樓。他單跨著雙肩背包微微回頭,衝著長水國際機場來時的路佇立許久。人是一個人,沒有多餘的陪伴。
臨走前一晚,繆意全和張立拉著他在會商金街喝酒,三個人誰也沒有提告別二字,倒是借著酒勁說了一大堆廢話。
“小易,心這種東西,自己揣著就好,沒有必要隨隨便便就拿出來,你倒是赤裸裸了,但是別人呢?不一定。我和你說,都是你情我願。”
“我也覺得,大街上那麽多的姑娘啊。”
“毛驢,你能不能不要說話!”
單蕭易捂著酒杯,好端端的坐著看他兩人互掐。酒一上頭,向來言語不多的繆意全氣勢格外恢宏,單蕭易咧著嘴聽著,不能喝太多的他時不時抿過一口酒。
“我就要說!本來就不值得。何必啊!”
“呀,你這種小娃娃能懂什麽。”
“就你TM的大!”
“打住!囉裏八嗦,喝。”單蕭易實在看不下去兩個酒瘋子對飆。
三個酒杯碰的叮當響,之後,繆意全抱著垃圾桶不省人事。
當單蕭易和張立架著繆意全離場的時候他一把摟過單蕭易:
“好走!”
走出一段路,三人止不住胃裏的翻湧,開始在大街上狂轟濫炸。
單蕭易從機場高速盡頭收回視線,輕輕一笑徑直走入T3航站樓。
兩年前,同樣是長水機場,那女孩挽著他的臂一直送到安檢處,臨別時她輕輕吻過他的唇。
……
當單蕭易再一次引起145班驚詫時,是在數學老師正在講課的課堂上。來的依舊毫無預兆,隻不過這一次他不是闖而是踱。氣度往往是成就一個女人韻味不可或缺的佐料,撇開她老師身份,就這份在突如其來中的鎮靜也委實不易,隻是數學老師看單蕭易的眼神裏,含著一股子惋惜。
突然安靜下來的課堂裏,隻有單蕭易收拾課本時發出的雜音,剩下的人除了目不轉睛之外再沒有多餘動作。清理完畢,單蕭易提起書包轉身。
“在哪都要好好學習,老師相信你優秀。”
單蕭易抬頭看了一眼這位向來不愛重說學生的老師,輕輕點頭。直到現在,145班才恍然大悟,他們並不是沒見過轉學的學生,轉來的和轉走的。但是沒有任何一個人想過單蕭易會成為這一類人。今天的單蕭易和之前那個單蕭易其實並沒有什麽兩樣,但是在很多人的眼裏,卻隱約了一點陌生。
“去哪?”吳卓芸小心問。
“單蕭易?!”李妲又問,話畢她趁機推欒螢,欒螢身體一震,卻沒有出聲。
單蕭易提著書包走向145班的門,沒有回答。當他走出教室門的時候,身後傳來數學老師的聲音:
“好了,咱們繼續上課。”平靜而無波瀾。
忽然,他心上一緊,抓著包帶的手不自然用力,他慢慢走下教學樓。
有那麽一個瞬間,單蕭易覺得這操場空曠得蒼涼。旗杆,冷鬆,梧桐,這些習以為常的東西突然冷峻起來,他低頭凝視手中的書包,耳裏傳來教室的書聲,自嘲道:
“JB太陽,晃眼睛啊!”
娜六中作為承載了單蕭易將近九年時間的一塊土地,且不論其中的樂與悲,就成長和陪伴來說也算得上不可或缺,所以當離開這個詞匯生冷扣在單蕭易頭上的時候,還別說,真他娘,的有種孤身一人的飄零感。以前單蕭易總喜歡拿身不由己這幾個字來調侃一種不能不做的倔強,可當身不由己真正臨幸自己的時候,他才發覺,這婊子帶給自己的竟是蒼白無力。
“子弟校就別去了,那個球校長當年如何對你的,我們懶得去開這個口。”單家輝點燃根煙,模樣平靜,話音稍停後他接著說:
“單蕭易你記著,事情一旦涉及到原則,你就不能亂了自己的方寸。我倒不覺得你推他一把你就是不懂得尊師重道了,隻是說,在學校這樣的大環境裏麵,你不能。槍永遠打的都是出頭鳥,再說你是我養的,你的氣性我會不知道?我聽朋友說,星期三下午他們看見一個初中生和一個大人在電廠小區裏麵打架。是你不是你,我不想管,我隻想告訴你,永遠!永遠不要意氣用事,你自己想想從小學到現在,因為頭腦發熱做的事,你吃了多少虧?”單家輝吐出一條煙舌,凝重道。
此時的單家輝,睜著眼睛好端端的打量沉著頭的單蕭易。自從單蕭易上初三以來,單家輝就沒對犯錯以後的單蕭易動過手,相反是說的多,但這種說,不是說教也不是他媽媽式的苦口婆心,而是設身處地。
單蕭易低頭不語,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
“你媽跟校長說了,校長直接讓你轉到縣重點去,他已經和會屏中學的校長打好了招呼。明天就走。”單家輝掐滅煙頭,從沙發上站起。
“我出去下。”
單蕭易起身,沉著頭走向門口,作勢要擰門把手。
“你想幹什麽?”單家輝瞪起眼睛。
“最後看一眼這學校。”單蕭易聲音沉悶。
單蕭易打開門,跨了出去。單家輝一震,在單蕭易即將關門的瞬間叫住他問道:
“他打傷你沒?”
“沒。”
單蕭易輕聲關門。
知子莫如父,身體裏滾燙的是同樣的血液。單家輝回想著單蕭易出門時的樣子,臉上緊繃的褶子漸漸舒緩,不能算作是高興,姑且和那種叫做欣慰的東西沾點邊。單家輝轉身對單蕭易的母親道:
“明天我叫人請那個男的去趟醫院,這是他欠單蕭易的。”
單蕭易走出家門以後,並沒有在學校作過多的停留,而是徑直走向娜六中的大門。出了大門,他沿著大路直走而下,將近五百米之後他向右轉,朝野湖方向走去。
中午的野湖,不像傍晚時分那樣和藹,倒是翻騰的湖麵在陽光直射下略微晃眼,單蕭易放眼望去,空蕩蕩寥無人跡。他打著一支煙,沒有抽,而是燃著煙順著湖岸踱去。
姑鎮地方不算大,當孩子從兒童成長到青少年的時候,巴掌大的地方再也不適合玩耍,具體是什麽時候大家開始在野湖嬉鬧的單蕭易已記不太清。但就在這留下過印記的,人和事於單蕭易來說都依舊曆曆在目。
韓蔓在這撮合過單蕭易和欒螢,但青澀的單蕭易始終沒敢去牽欒螢的手。他那時覺得哪怕能偷偷摸摸的見上一麵都知足,至於那些涉及到觸碰的東西他連想都沒敢想。三人平行漫步在湖岸上,沒有終點。韓蔓惡作劇興頭一上來,會故意去撞欒螢,被撞的欒螢因重心失衡不自覺的碰上單蕭易,韓蔓還先入為主,說單蕭易重色輕友。最開始的時候欒螢會臉紅,但當氣氛活躍以後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個勁兒的推單蕭易去碰韓蔓。兩個女生就單蕭易你推我搡,把他活生生演繹成了個皮球。兩個女生興致到了極點也正是單蕭易憋氣到頂點的時候,單蕭易會進行反擊,不過這時候兩女生總會心有靈犀地往前跑,故意與單蕭易拉開一段距離。單蕭易就在她們身後象征性的罵娘喊冤,惹得她們一陣嬉笑。
李妲是個喜歡寄情於山水的妮子,每次小夥伴們從田邊去野湖時,她都格外興奮。向來喜歡擺弄花花草草以及小動物的她在田野間總會強行給大家灌輸植物與昆蟲知識,要是遇上季節裏特有的東西,她總是第一時間蹲下去琢磨許久,直到單蕭易在遠處喚她管家婆,她才會氣呼呼的往前追趕,遇上單蕭易就一頓賞板栗。李妲不像韓蔓那樣赤裸裸,但她也會適時的為單蕭易和欒螢創造獨處契機。她似乎永遠都是一個紮著馬尾的活潑女孩。
單蕭易想到李航總會覺著愧疚,以前不懂,但當真相大白的時候,單蕭易竟發覺自己連安慰都力不從心。李航是個好姑娘,有很多時候單蕭易都在幻想她會和什麽樣的男生談戀愛,那個男生能不能對她好,會不會欺負她。不過單蕭易告訴自己,如果有一天李航來找他訴苦,那口氣他會幫她出。
活潑恬淡的李妲,溫柔又不乏暴力的韓蔓,細心乖巧的李航,她……單蕭易忽然被田裏的紅土塊絆了一下,險些栽進一旁的小溪,他抬頭一看,才發現不知不覺竟已走到了小瀑布。小瀑布前那簇竹子已經竄到了天上,忽然間他想起什麽,三步並作兩步朝竹叢跨了過去。
狗0日0的單蕭易。
單蕭易撥開幾根竹子,終於在最中心的一根找到這一行刻字,刻字的是欒螢。字跡隨著竹子的生長已經變了形,單蕭易拇指輕輕摩挲著。那個夏天的傍晚,她擰幹褲管的水後對單蕭易俏皮一笑,然後湊到他耳邊神秘地撩撥道:我把你名字刻在竹子上啦,你找找看能不能找到,有獎勵喲。說完她就腳底抹油,當單蕭易的表情由欣喜轉變為錯愕之後再去尋她時,已然跑個沒影。
單蕭易鬆手,彎下腰撿起一個尖銳石塊,在另一根竹子上刻上了她的名字。
單蕭易從來沒想過離別,就像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轉學一樣,他以為這一幫人能一直走到最後,讀完初中念高中,高中讀完上大學。中間肯定會有分開了的,但不至於孤苦伶仃,沒成想的是,離別刹那即至,尚無準備卻迫在眉睫。
愛嗎?
單蕭易往回走的時候他一直在納悶這個問題,但又不清楚愛到底是個什麽卵蛋玩意,但他確定的是,每每念想撩過,會疼,心髒真會疼。
單蕭易不喜歡友情這兩個字眼,他覺得許多年累積的羈絆隻簡單被兩個字總結,就份量來說多少有點吝嗇。但要自己琢磨出個準確定位情感的詞語又一時間找不到頭緒,可他唯一敢肯定的是,就這幾張臉,這幾分情,是他的整個童年。
單蕭易隨手扔掉剛才撿起來肆意揮舞的枯枝,忽然被聲“啊”嚇了一跳。他穩住心神往前方看去,素衣少女,姣好容顏,這已經是她給單蕭易的第二次意外。單蕭易扔出的那截枯枝好端端地躺在她腳下。
“逃課了?”楊箐好奇道。
單蕭易承認就姿色來說,她完全有和欒螢叫板的資本,但就此時的心情,單蕭易當真不想和她有過多的牽連,單蕭易側身,在僅夠一人通過的土路上與她擦肩而過。
“不好意思,剛才不小心看到你在下麵傷感,我猜你是分手了吧?”她微微一笑。
單蕭易站住。
“楊箐姐姐,你放著好端端的高中不念,好大的閑情逸致來遊山玩水?”單蕭易側過頭冷冷道。
“請兩天病假,差不多好了就出來走走,我也好奇竟會遇到你。”楊箐又笑,模樣嫵媚。
“回了。”單蕭易不冷不熱。
“你膽真大,連老師都敢打。”
單蕭易詫異回頭。
“不用奇怪,電廠就那麽大,想知道點消息還不容易,你還記得被你騙進水池的那個男人嗎?跟欒螢稍微帶點關係那個,他叫何少雲,是電廠一個紈絝,認識的朋友挺多,好像娜六中有個老師是他的患難朋友,聽了一些有關你的事,我猜和你打架那個多半是他沒錯了。”楊箐不驚不乍,淡定從容。
單蕭易心裏一驚。
“嘖嘖,我發覺你是真癡情。”
單蕭易眼神冰冷,默不作聲。
“行啦,分了就分了,小小年紀就死去活來的,你真當你是情聖啊?還有那老師的事,你也不用多想,那些人怎麽會跟一個初中生較勁,更何況他還是老師。”楊箐拍掉剛才染上的黃土,微笑道。
“安慰我?”單蕭易斜眼道。
“不至於。”楊箐話音玩味。
“轉學,明天走了。”單蕭易平靜道。
“我說你再帶著火藥味跟我說話嘛。”楊箐舒了一口氣。
單蕭易輕輕一笑,倆人並肩而行。
回家路上,單蕭易和楊箐聊了很多,她也大方,對單蕭易提的問題都一一作答,到此他才知道,原來是因為小時候和趙舒的瓜葛引起了她對自己的注意。單蕭易沒有刨根問底,他向來不喜歡和比自己大的女生牽連太多,趙舒就是教訓。所以哪怕就現在態度和煦的楊箐來說,單蕭易也點到為止。楊箐看出了單蕭易的顧慮,但她沒有道破。
對於欒螢的事,單蕭易心裏對楊箐多少有些感激,畢竟這一路她真心開導自己不少,單蕭易在心底多少還是對這個女生拉近了距離。就在兩人即將分別的時候,楊箐說了一句單蕭易覺得莫名其妙的話:
“我算是知道小悅兒為什麽看上你了。”
說完她便轉身,走的幹脆。
單蕭易一時間愣在娜六中門口,當楊箐的背影縮小後他嘴裏嘟囔了一句:
“這分鍾老子怎麽這麽怕女的……”(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