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到觸景生情，其實並不一定要當真走到與過往一模一樣的事物中去，情深不壽慧極必傷說的就是這個理兒。就一個全身細胞敏感到極致的人來說，哪怕就是一丁點兒的似曾相識，那顆曾經因泛濫而平靜過的心都會不由自主的把感觸這玩意演繹得淋漓盡致。

    KTV這種場合，單蕭易已經厭倦，並不是因為燈紅酒綠。性情中人大抵都會這樣，說迷失也好，投入也罷，傻就傻在假戲真做。所以當一大幫人興致到了極點的時候，單蕭易沉默了，他內心並不想把一張凝重的臉龐明目張膽的在大家麵前暴露無遺，好在這時候香煙騰起的白霧還算義氣。

    “你的初戀叫什麽？”

    真心話大冒險這種遊戲向來在這場合中樂此不疲。單蕭易點燃煙，眯起了眼睛。被問的是一個女生，單蕭易順著話音看去，不由詫異。女孩和身旁濃妝豔抹的比起來更多了一分清雅，麵前酒杯裏裝的不是啤酒而是礦泉水。文靜的氣質並沒有因為包間裏繚繞的煙霧削減分毫，聽說是陪閨蜜一起過來的。按理說這種完全為了營造氣氛的逢場作戲並不需要太多的露骨，可女孩一副如臨大敵的姿態。單蕭易注意到，她紅了臉，紅臉時眼裏閃過一絲黯然。

    就在女孩說出男生名字的同時，單蕭易心裏附和道：欒螢。

    ……

    學生衝老師動手，這種消息足矣轟動整個初中校園。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之類的道理也就來得異常洶湧，且不論它是否能實現老師們預期的振聾發聵，單蕭易三個字已經被惡劣蓋棺定論。

    不過令人不解的是，這種事情在教師議論狂潮泛濫的第二天便戛然而止。不但老師們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在每周一的例行校會上，校長對這件事也隻字不提。呂文依舊在講台前繪聲繪色著古詩詞和文章節選，但有心的同學還是發現他減少了來教室走動的頻率。各個科任老師兢兢業業，不忘時刻給同學們敲著中考的警鍾，除了增發試卷之外並沒有額外動作。叫陳新華的曆史老師在缺席一個下午之後又回到了正常的教書軌道。唯一與之前不同的是，145班的教室裏有一個空了三天的座位。

    ‘單蕭易怎麽還不來？他是不是出事了？’

    曆史課上石磊打開吳卓芸遞來的紙條。

    ‘不知道，你知道嗎？’

    石磊龍飛鳳舞之後又遞給了張立。

    就在張立寫下‘我也不知道’打算丟回去的時候，身後的劉華踢了一腳張立的椅子，他下意識捏緊紙條猛的抬頭，隻見一雙眯成縫的小眼睛正盯著自己，張立尷尬的埋下臉。

    小眼睛一把扯過他手中的紙條，打開大致瞟過一眼後順手扔丟在地上，就在紙條落地的同時，一本曆史課本拍在了張立的頭上，啪，力道極大。

    “我覺得你們有些同學是不是對學習以外事情的投入過於多了點？在中考的關口一個二個都成泥菩薩了，還在操心著別人的那點破事，自己管不好自己嗎？不想聽課？不想聽自己滾出去！”小眼睛在教室裏背著手邊走邊說，說完特意回頭瞥了一眼張立。

    對於這個老師，大家心裏都明白，隻要不是自己的親學生，就算課堂表現再好，也難免挨訓，隻不過張立的粗心給了他爆發的契機罷了。吳卓芸趁小眼睛轉身做了個惡心的鬼臉。

    空座位上課本堆積如山卻收拾得整齊，桌麵上攤開著語文課本，旁邊還放有一本文言文翻譯工具書，如果細心的話能看到翻開的頁麵正是那首雨霖鈴，在詞牌名下麵歪歪斜斜趴著一行小字——吾心歸處及是她。在下課鈴聲即將打響的前三分鍾，趁大家埋頭記重點的時候似乎有那麽一個瞬間，一個女生輕輕回頭，淺嚐輒止。

    當小眼睛離開教室後，145班裏一群人擁下教學樓，朝著教職工小區跑去。不算慌張但個個表情凝重。

    “單蕭易不會被開除吧？”吳卓芸直奔主題。

    問題拋出去許久，在沉默的大家麵前並沒有很快得到回應，向來急性子的她再一次問道：“你們倒是說話呀！”

    “開除倒不至於，畢竟單蕭易他媽在學校裏工作，而且我們從小就生活在學校裏，就算再不濟學校也不可能不講情麵。退一萬步說，就算被開除了，也不可能搬家吧。”段晨肯定道，但他猜不出單蕭易不來教室的原因。同樣也不知道為什麽單蕭易這個時候竟不在家。

    “這個曆史老師是吃炸藥了嗎？不就才考80分嘛，班裏比這個分數低的人多了去了，為什麽偏偏要針對單蕭易，新來的老師怎麽這麽討厭。”李妲忿忿道。

    “要是他忍一忍不推老師就好了。”李航麵露愁容，在單蕭易動手前，她喊了一聲不要，奈何為時已晚，所以一想到那個場景，她心裏總覺得不是滋味。

    “唉呀，我說你們小姑娘就是喜歡幹著急，現在最主要的是想想單蕭易會在哪？”石磊笑著道。

    “你倒是站著說話不嫌腰疼的，還有不到五分鍾時間就上課了，怎麽找？”李妲看了看手表沒好氣道。

    聽到這，大家商量與其沒頭沒腦站在這幹著急不如回到教室把課上完，再說已經是下午最後一節課，隻要下課鈴一響，三五分鍾跑去單蕭易家不是問題，難說那時候他已經在家了。

    他們打死也想象不到，吳卓芸敲過的那道紅木門裏的沙發上其實坐著一個男生，男生在聽到敲門聲後揚起頭目光瞥向了木門，並沒有起身，而是豎著耳朵聽著門外的窸窣。等這陣嘈雜漸漸平靜以後，單蕭易把頭抬高，拚了命的去擠弄眼睛，但無奈眼眶裏堆積的淚水實在太過充盈，一不小心就朝臉頰下泛濫開去。

    他怎麽不知道，時至今日，那是他用心經營了近九個春秋的友情以及羞以啟齒的整個愛情。幸運嗎？為何情竇初開就一往情深。不甘嗎？奈何隻身一人還有牽掛。

    下課鈴如期而至，幾個夥伴如期而至，可當敲門聲持續近一分鍾不見回應之後，他們帶著黯然離開了。好在途中遇上了單蕭易的母親，不過她們的提心吊膽換來的隻是他媽媽的一句寬慰：

    謝謝你們，請你們不用擔心單蕭易，他犯了錯誤受到懲罰也是應該的。你們是他的好朋友，也請你們相信他以後能改正。

    他媽媽沒有提到單蕭易身在何處。

    忐忑便是這樣，一旦結果似是而非，必然要在確定與不確定的邊緣徘徊，因為誰都不知道接下來即將迎接的到底是希望還是失望。但就初三這個年紀來說，隻要心智不算殘缺，或多或少都能揣測到隱晦言語背後的某些真相。世人在未知的惴惴不安麵前總喜歡以一句聽天由命來搪塞，而可悲的是，翻遍整本叫做世俗的書，說的最多的也就是聽天由命。

    娜六中的夜晚照舊籠罩在教室的燈光上頭，七點一刻一過，按時響起了英語晚讀的郎朗聲，145班自然也不例外，不過比起昨天來，更多了一群心不在焉。女生自然是不會像男生那樣隨便就跳腳罵娘的，可也沒誰不準她們心底裏暗含抱怨。這也就是女生打抱不平的獨特方式，至於這個讓他們愁眉苦臉的始作俑者單蕭易，除了突然留下一個空座位之後再無半點波瀾。

    就在英語晚讀即將結束的時候，一個身影毫無征兆闖進145班的教室。所有人的目光一時間匯聚在他身上，讀書聲漸漸消逝，有的驚喜，有的微笑，惟獨一個女生，心頭上驀然一震，她和其他人一樣，盯著單蕭易眼神訝異。隻不過低著頭的他並沒有對任何人作出回應，哪怕單單就一個眼神。他隻是徑直走向楊浩超的座位。

    “一會來操場，我有話跟你說。”

    這句話的聲音不算很大，卻傳到了班級裏每個同學的耳朵裏，扔下不知所措的楊浩超，丟下整個班訝異的眼神，單蕭易轉身便要走出教室。

    “單蕭易！”

    身後傳來李妲的呼喊，聲音嚴肅。

    “是朋友是兄弟的誰也別跟來！”單蕭易回頭，話音不容置疑。

    “夠兄弟你就來！”單蕭易指著楊浩超再一次嚴肅道，話畢，他轉身走出教室，不帶半點遲疑。單蕭易說出最後一句話的時候隻有一個女生看見了他顫動的嘴角，她的心再一次震動。單蕭易的身影徹底消失後欒螢咬緊唇角。

    楊浩超轉過頭看著石磊，然後又看向龔澤，龔澤微微點頭。

    楊浩超是懷著忌憚的心情走到單蕭易麵前的，他甚至覺得到了這個時候哪怕真就是單蕭易和他翻臉要拳腳相向，他也決不抱怨。

    “我叫過你一聲兄弟？”

    看著楊浩超走到跟前，單蕭易沉聲問道。

    楊浩超不知所措，因為內心的緊張而忘了回答，單蕭易一直看著他恍惚的眼睛，良久。

    “我是不是叫過你一聲兄弟！”

    單蕭易提高音調。

    “是……”楊浩超淺淺應道。

    “那麽好，楊皮，我托付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幫我辦到。”單蕭易將雙手重重拍在他的肩膀上。

    受寵若驚？如釋重負……楊浩超提著的心放在了肚子裏。

    “別，蕭易，咱倆之間還用的著說托付嗎？你說就行。”

    “我知道你喜歡欒螢。”

    楊浩超剛放下的心因為單蕭易這句話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不……不是，蕭易，我沒……沒喜歡她。”他緊張的支吾道。

    “滾！大男人敢作敢當，你要再這樣老子跟你翻臉你信不信？”單蕭易瞪起眼睛，模樣猙獰。看著眼神再次恍惚的楊浩超，單蕭易穩了穩心神道：

    “是不是喜歡她？”

    “是……”楊浩超再無半點隱藏。

    “幫我照顧好她，就像我那樣，不能有任何人欺負她。”單蕭易忽然冷靜道。

    楊浩超震驚，眼神怪異。

    “喜歡就說喜歡啊，你是我兄弟，難道還能因為一個女生就翻臉嗎？其實我看得出來，班裏那麽多女生，就她一個讓你上心過。行了，多的也不說，就這一件事，照顧好她。行？”單蕭易眉頭擰巴，卻異常堅定。

    “行……”

    “去吧。”單蕭易沒給楊浩超繼續說的機會，聽到滿意答複之後立刻下了逐客令。

    “蕭易……”

    “走！”

    同樣固執，楊浩超低頭離開……

    欒螢，這樣的選擇我不後悔……陳世美，我當。（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