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次聽見有關她的消息是她已身為人母。

    單蕭易清楚記得，當得知她當了母親的消息時，自己內心並沒有波瀾，相反是一種已知塵埃落定後的釋懷。那時候他才體會到，在談戀愛的階段任何偉大而甜蜜的設想都無可厚非，可遇到結婚便是現實。換句話說，成家前倆人的你儂我儂在結婚這個字眼麵前就是個屁，無關痛癢。真是到了手牽手紅衣蓋頭的那一刻，那麽之前的種種就都是證明，但要中途就掰了，那些個所謂的誓言啊、承諾之類的東西統統都化作烏有。

    不能說不祝福。

    感情也就那樣，如果到了那個時候還要恬不知恥的叫囂著心有不甘，那就真的是在作踐自己了。單蕭易知道，有的東西在已成的事實麵前沒有必要強求。就像之前繆全說過，都是你情我願的事情。怪什麽，世界太小？你不會問問你自己，你又有多大個世界。

    上香時單蕭易情不自禁想到故事中有關男女殉情的橋段，香頭上帶著餘熱的香灰忽然滑落，正好落在他手背上。單蕭易一哆嗦，心中默念阿彌陀佛，隨後自顧自笑著走出大雄寶殿。欒螢曾經對單蕭易說過，對著菩薩許願之後如果願望日後得以實現，切記別忘了要回來還願。

    在來雲峰寺的路上單蕭易就已經想好了，哪怕就算願望沒有實現，這個願也還是要還的。凡事都得有始有終不是。既然之前欠下了，那麽希望還了願便能了結虧欠。

    ……

    見到欒螢後的李妲一時間不知所措，李航竟也局促起來。

    大池的邊緣設有三十公分左右的跳台，李妲探身望去，竟發現單蕭易早已潛入水中遊向了人群密集處，李妲語塞。

    “不怕，我看見他了。你們用不著尷尬，已經分手了的。”欒螢平淡道。

    不明情況的楊晧超拎著飲料從售票處小跑著過來，看見李妲李航後笑著打了招呼，環顧一周之後發現龔澤張立他們在遠處打著水仗，還埋怨她們為啥不叫上自己一起過來。

    韓蔓一直沒有說話，其實她在售票處就看見了單蕭易一行人，她第一時間想到的當然還是欒螢，不過她並不覺得沒告訴欒螢單蕭易也在是一件難堪的事情。因為之前韓蔓問過她，遊泳的時候要不要叫上李妲她們，欒螢果斷拒絕了。作為她的死黨，韓蔓自然沒有多話。

    “要不一起玩？”李妲試探性的問道。

    楊晧超剛想欣然接受欒螢便先一步回絕道：

    “不了，你們玩，我們換衣服去了。”

    覺得奇怪的楊晧超剛想問為什麽便被韓蔓扯住衣袖，他順著韓蔓示意的方向看去，第一眼就看見借著浮力平躺在水麵上隻露出臉和手腳的單蕭易，楊晧超頭皮發麻。直到欒螢喚了三聲以後才恍惚跟著她離去。

    李航看著走遠的三人，心中苦澀。

    “別想了，之前我就說應該叫欒螢的，但是石磊他們一再反對，怕的就是會出現這種情況。航航，你要知道這事情放在誰身上都會不自在。咱們隻要自己明白就好，這不代表著我們就和欒螢他們劃清界限，單蕭易對楊晧超是怎樣的態度那是他的事情，我們一會還是可以主動去找她們玩的。這種事情我們做不了什麽，解鈴還需係鈴人。”看著站在岸上發呆的李航，李妲安慰道。

    此時遊泳池裏的人變得多了起來，劉華套著個遊泳圈朝單蕭易遊來。龔澤在淺水區嚐試著不依靠泳圈遊泳，張立和石磊已經遊到單蕭易身邊。

    “我看見欒螢了，楊晧超也在。”在遠離更衣室的大池對岸，四個人扒在泳池邊緣歇氣，單蕭易冷冷道。

    “一會一起玩吧。”幾個人短暫沉默後石磊率先開口道。

    單蕭易沒有說話。

    “一會一起吧，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人，如果誰也不理誰這樣以後很尷尬。”張立也附和道。

    單蕭易嗯了一聲。

    不想玩，甚至可以說心情極其複雜的單蕭易此時恨不得立刻換回衣服轉身就走。但走了以後可能意味著要折磨很長一段時間，畢竟上次回來聽胡悅講過欒螢和劉民超的事情，要不是剛才就看見楊晧超，單蕭易都覺得自己忘卻了，他想去找他問一聲為什麽。

    其實欒螢才進泳池大門的時候眼尖的單蕭易就已經注意到，一開始不確定，可當她和韓蔓買完門票轉身的那一刻，單蕭易便看得真真切切。那時候的單蕭易就在想自己該何去何從，想了半天還是覺得暫時遠離。於是才有了李妲眼中單蕭易不聲不響潛水遊走的事情。

    單蕭易並不想告訴小夥伴驀地看見欒螢時的感受，但張立能感覺到，石磊更不用說，就連幾人中最單純的劉華也看得出來，剛才還有說有笑的單蕭易此時眉宇間的凝重。

    世界小起來的時候是真他娘的小，小到連想要逃避的機會都沒有。權且不管遊泳池中的單蕭易目前會怎麽想，已經換好泳褲的楊晧超在更衣室裏久久不能釋懷。他在想一個解釋，一個能從開始到現在的解釋，卻是想到頭疼也想不出來，直到聽見在更衣室外等急了的欒螢的呼喊才慢慢踱了出來。

    在看見穿著清涼身材愈發苗條的欒螢後，楊晧超甚至連打量的興趣都沒有。很奇怪分手以後不會像單蕭易和她那樣，全然一種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他沒有冷落欒螢，欒螢自然沒有排斥他。

    “不就是一個單蕭易？你有這麽怕他？！”

    本來心情就不好的欒螢在看到焉茄子般的楊晧超氣就不打一處來。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麽他單蕭易雖然不和自己說話了還能和其他同伴一樣似如當初，你楊晧超能有這點能耐？

    “螢螢……”穿著粉紅色印有草莓圖案泳衣的韓蔓輕輕晃了晃欒螢，示意她別再說了。

    “你怕求呀！玩！不光要遊泳，還要當著他們的麵鬧得開心。遊泳池又不是他單蕭易家開的，誰敢規定有他們在我們就不能玩了？”欒螢甩開韓蔓的手，氣憤道。發完火便自己向著大池15米深處走去。

    韓蔓告訴楊晧超，讓他不要擔心。楊晧超點了點頭便尾隨韓蔓追了過去。

    “蔓蔓，水一點都不涼喲！你們快來。”捧了一捧水拍打在身上的欒螢笑容和煦，臉上充滿陽光，和剛才判若兩人。韓蔓笑著跑了過去。

    “該來的還是會來，蕭易，這種情況你還是要來，我們先過去打招呼。”石磊應著欒螢的呼聲看去，其餘兩人點頭附和。

    “先走，我一會過去。”

    石磊看了看單蕭易，又示意張立劉華聽他的，三個人便一同朝著15米深遊了過去。等三人遊到時，李妲他們已經和欒螢他們搭上話並相互打趣。

    單蕭易忽然想起以前埋怨欒螢不會遊泳掃大家興的事情來不覺自嘲，如今已是兩個模樣。其實單蕭易不得不承認，當看到穿著黑白條分體裙式泳衣的欒螢以後，除了帶有一分遺憾八分難受之外還有一分驚豔。或許出水芙蓉在當時的單蕭易心裏也就那般模樣。

    有過很多次想要刻意回避一個人的經曆，但是結果都不盡人意，要麽是還沒回避就已經倉惶相遇，要麽就是當表現出回避姿態時已遭對方遠遠嫌棄。這就解釋了為什麽在不想見麵的兩個人身上，一個會尷尬，一個會冷漠。

    “楊皮，你跟我來。”當著水中嬉鬧的大夥的麵，單蕭易盡量表現得平靜。

    楊晧超最終還是上岸跟著單蕭易去了。

    等楊晧超和單蕭易的時候再次現身眾人眼前的時候，雖然兩人和和睦睦彼此還有些許對話，但隻有韓蔓發現單蕭易眼神裏的凜冽和楊晧超的躲閃。

    “分了就分了！”

    “分了就分了。”欒螢懂單蕭易話裏的意思，或許這也是唯一能緩和氣氛的一句話了，所以欒螢學著站在岸上的單蕭易脫口而出的時候不但沒覺得難受，相反還有些許輕鬆。

    腦殼疼。

    在石磊心中就是一句話：他奶奶的連話都能說得一模一樣，當初吃屎了要分開啊！搞不懂搞啊不懂。

    “遊泳！”

    水池裏泡著的石磊大叫著向天空揚起一捧水花，水花濺在眾人身上，惹來大家笑罵，氣氛也因此變融洽。

    上岸的時候大家都已盡興，單蕭易一行人掏腰包買了小吃。大家坐在遊泳池休息台上聊天，多半都是說著高中以後的規劃，單蕭易在聽的過程中點燃一支煙自顧自抽著沒有過多搭話。點煙的時候隔著單蕭易三個人坐著的欒螢偷偷瞟過一眼，以後便不再理會。

    由於玩累的緣故李妲提議更衣離場，大家紛紛讚同。

    有關民渠淹死人的消息在姑鎮兩所中學裏一到夏天一直是老生常談的東西，老師們口中戲稱民渠的龍王似乎每年都要招一兩位駙馬下去方才罷休。雖然姑鎮有遊泳池，但對於民風彪悍的姑鎮百姓來說，農村裏麵的孩子總覺得花五塊錢在那兩個池子裏洗個澡非但貴還極不舒服。這也是民渠淹死人的誘因。要是民渠上閘不放水，呈倒梯形修建的民渠倒也還算安全，可隻要渠麵稍微流動，在一些轉角狹窄處渠底便漩渦旋動，一不留神，貿然戲水的孩子便從此陰陽相隔，這是龍王爺招駙馬的主要原因。

    離開泳池的十來號人向著民渠一處小閘口走去，閘口以後就是沙壩。閘口處架設有一根直徑三十公分左右自來水鋼管，架設高度最高處莫約一米左右。由於夏天鋼管比較涼爽，有調皮的孩子會爬上鋼管掀起衣角，將肚皮貼在鋼管上，享受短暫的冰涼，以此為樂。這個地方單蕭易他們小學時經常會來，早在當初自來水鋼管表麵的防護漆已被磨損消失不見，露出了光滑明亮的鋼質麵。

    因為遊泳結束時間還早，距離吃晚飯還有將近一個小時。趁著這次人聚得比較全，有人就提議大夥沿著民渠一起回味一下童年，這個人當然是單蕭易。

    這是欒螢分手後為數不多的並未因為單蕭易成為人群中的主心骨發號施令而反感的情況，即將別離，找一找童年在她看來也未嚐不可。

    於是，男生們大多爬上了鋼管，在單蕭易的慫恿下，一個個摟起肚皮，挨個貼在了酷涼的自來水鋼管上，嘴裏發出類似嘶咿呀的感歎，很是愜意。四個女生便爬上閘口處的堰台，坐著聊天。

    醉翁之意不在酒。至於為什麽單蕭易在看到欒螢以後沒有大吵大鬧，還在當下刻意表現自己的頑皮心性，或許十多個人中隻有一兩個能知道。而知道的人中又有為單蕭易感到惋惜的，因為就知道的一切真相的韓蔓來說，單蕭易的真心，真是赤裸裸的徹底。但她徹頭徹尾既不討好欒螢也不偏向單蕭易。以至於當她發現單蕭易有意無意撇在欒螢身上的眼神時，她也隻是微微蹙眉，過後再無動作。

    沙壩是單蕭易第一次學會抽煙的地方，趁著兜裏有煙，單蕭易便叫了男生中唯一一個會抽煙的龔澤陪他繞過堰台，美其名曰找找當初被嗆出眼淚的感覺。其實是難受，因為單蕭易那麽多次對欒螢的打量都被她理所應當視而不見。出於男孩子那點不值一文的驕傲，單蕭易沒有當著眾人點煙，而是選擇回避眾人。

    單蕭易掏出的煙並沒有點著，香煙和打火機被一聲急促的呼喊驚飛。

    “單蕭易！”堰台上韓蔓疾呼，手指向堰台背麵，不住打顫。

    單蕭易下意識反應極快，拔腿竄了出去。

    繞過堰台一看，單蕭易倒抽一口涼氣。

    不知什麽時候自己走下倒梯形渠岸的欒螢大半個身子已沒入水中。欒螢出奇安靜，渠岸上眾人已嚇傻，眼睜睜看著蹲坐在渠上的欒螢一點點往下滑落。

    說時遲那時快，單蕭易神經反射般彈射出去，速度到底多快當時誰也說不出個大概，隻見當渠水在剛要沒過欒螢胸前的那一刻，單蕭易一隻手薅住欒螢的後衣領，另一隻手死死的揪住渠上一塊凹陷處，整個身體傾斜，與莫約成六十度角的渠岸平行。

    “別慌，側一下身，抓住我的手。”單蕭易盡量平穩聲線。

    欒螢輕輕挪動身體，按照單蕭易說的做。

    在欒螢握緊抓住她後衣領的單蕭易的手的時候，單蕭易猛然回頭大喊道：“過來拉我！”

    石磊第一個起身，張立跟上。

    整個過程有驚無險。

    被拉上岸以後的欒螢一直沒有說話，李妲攙扶著。韓蔓拿出遊泳時用來擦拭水珠的長條毛巾，讓欒螢暫時把下身打濕的褲子換下。欒螢輕輕點頭，應了聲嗯。於是韓蔓和李妲便扶著欒螢繞道堰台後麵。

    欒螢換衣服的時候單蕭易向韓蔓問及原因，韓蔓說她當時執意要去洗手，讓不用擔心。

    單蕭易隱隱不快。

    “我送你回去？”

    見下身被毛巾包裹的欒螢從堰台後出來，單蕭易要求道。

    欒螢出奇般點了點頭，沒有拒絕。單蕭易注意到她臉色煞白。

    送她回去的路上兩個人如同心有靈犀一般沒有說話。隻是在快要到欒螢家的時候她說了一聲：

    “到了，別送了。”

    單蕭易低著頭沒有吱聲。欒螢沒有過多停留，轉身就走。

    “等下。”

    欒螢回頭。

    “以後不管對誰，不要再說求求你這三個字。別的沒了。”

    欒螢不明就裏覺著奇怪，以為單蕭易吃錯了藥。

    “上次在公園裏，就是我們整那個男人那一次，你對我說過。以後的人，包括我，都別說了。”單蕭易抬頭，看著她的眼睛語氣堅定。

    “記下了。”

    ——

    入夜，躺在床上的單蕭易輾轉反側，終於還是掏出了手機，給欒螢發了條短信。號碼是她回家之前給的。

    “好點沒。”

    許久單蕭易手機才微微震動。

    “嗯。”

    在屏幕上打出楊晧超和劉民超的名字後單蕭易又快速刪除。

    “說個事。”

    “你說。”

    “我還喜歡你。”

    按完發送鍵，單蕭易心跳加快。

    大約過了五分鍾，手機震動。

    “分了就是分了。”

    單蕭易心口抽痛，深深吸了一口氣。

    “你喜歡劉民超？比你大三屆啊，有什麽好的？”

    隨後黑暗中單蕭易手機突然響起，為了不讓父母發現，他趕緊按下接聽鍵。

    “喂…”

    “單蕭易，你怎麽總改不掉你這種大男子主義的脾氣，我喜歡誰是我的事，要你管？！是，今天你救了我沒錯，我欒螢謝謝你！還要怎麽樣！難道要我欒螢對你以身相許？！奇了怪才。分了就是分了！掛了。”聲音尖銳帶著責備。

    嘟。

    單蕭易看著天花板，眼睛瞪得極大。

    那一夜過得很漫長，很漫長。（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