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蕭易不太喜歡照相。

    單蕭易記得第一次出遠門時的場景，雖說是打著旅遊的幌子，但其實是陪一個朋友去麗江那座城市尋一個女孩。

    當時他老爹非塞給他一個相機，說既然是旅遊總該有個像樣的裝備。單蕭易曾極力拒絕，最終還是被他老爹硬塞進背包裏。最後他老爹甩給他一句：總有用上的時候。

    單蕭易隻是覺得風景這種東西遇上了應該是用眼睛來看，而不是走到哪拍到哪，為了相片而錯過的風景才真是得不償失。更何況說不定到時候去了也隻是當燈泡的角色，那裏還管什麽風景不風景的喲。

    到了麗江之後，朋友如願以償找到女孩，在旅館足足待了三天，除了吃飯以外基本上足不出戶，單蕭易明白自己坐實了燈泡角色，不過他知道如何調節。

    在去往拉市海的路上，單蕭易一度揣測他們一天到晚在房間裏能幹些什麽，難不成在比懶麽？麗江的風景有的地方確實不錯，很容易就讓一些個來自於大城市又沒見過青山綠水的遊人流連忘返，單蕭易看著他們擺著各種姿勢拍照的模樣，一時間也忘了那位朋友。

    坐在遊拉市海的小鐵皮船上，單蕭易遇上一對來自湖北的大學生情侶，兩人似糖如蜜。男的戴副眼鏡，斯斯文文，女的皮膚特別白皙，不過卻用圍巾包裹住頭。因為一同遊玩的緣故，單蕭易了解到女的是因為紫外線過敏，才不得不避免陽光暴曬。

    分別的時候單蕭易和他們揮手。

    看著兩人遠去的背影，單蕭易掏出背包裏的相機按下了快門鍵，喃喃道：“真好。”

    ……

    之所以稱之為黑影，是因為眼前這個人蓬頭垢麵，長頭發自額前垂下遮蓋了整張臉旁，從成股的發隙間看去，臉旁因泥垢汙染變得黢黑，穿著的衣物除了汙垢以外完全看不清衣物原貌。

    聽聲音是一男性。

    單蕭易忽然恍然大悟，原來遇上了叫花子。

    沈潔看著眼下的景象有些發懵，手下意識地捏了捏單蕭易。

    “我乃玉皇大帝坐下托塔李天王是也，何方妖孽，速速報上名來！”黑影張牙舞爪，說話的腔調中竟有著一股子唱戲味道。

    不過讓單蕭易稍微放鬆的是，這黑影隻是站在離他們三米開外手舞足蹈，並沒有靠上前的意思。鍾山因為地處會縣最南邊，地勢偏僻，山腳下還有一片廢棄荒地，荒地中部分低窪處已經被人們折騰成一個小垃圾場。偶爾會有叫花子、流浪漢之類的憩居。

    可單蕭易轉念一想，這是在半山以上啊，就算再怎麽說，你一個肚皮都填不飽的人爬這麽高來嚇唬人，難不成在垃圾堆裏得到升仙了？一想到剛才這人從樹叢裏竄出來的情形和現在這瘋瘋癲癲的陣勢，單蕭易就有些滲得慌。

    “為何不說話！”黑影忽然向前邁出一步，伸出一隻手指著單蕭易嗬道。

    大白天撞鬼了不成？

    見這坨黑東西有上前的架勢，單蕭易跨上一步擋在沈潔麵前，想著要是這狗日的再靠前一步，先飛起一腳踢翻再說。

    “我乃玉皇大帝坐下托塔李天王是也，何方妖孽，速速報上名來！”黑影再一次重複著之前的話，指著單蕭易的手指可能因用力過猛的緣故竟有些顫抖。看模樣，似乎他也吃不準眼前無動於衷的兩個人。

    就在沈潔想要勸單蕭易折返往另一條下山路離開的時，單蕭易忽然正了正身形，裝出一副老神在在的姿態沉下嗓音道：“李天王，你難道連朕的模樣都不曉得了嗎？你給朕睜大眼睛好好看看！”

    沈潔先是一驚，隨著單蕭易語調加重進而覺得不可思議，在看到黑影撩起遮擋臉龐頭發真在打量單蕭易後竟膛目結舌，最後被黑影再一次的開口徹底震撼。

    “陛下，為何此次下凡人間不提前告知臣下，望陛下恕罪！”看了足足一分鍾，黑影忽然抱拳作揖。

    單蕭易趁黑影不注意，轉頭朝身旁的沈潔做了個鬼臉。

    “嗯，無妨，此次下凡朕和王母乃微服私訪，還望李天王切莫聲張，讓開了此道，讓我二人下山去。”單蕭易一邊比劃一邊說，竟用上了黑東西之前的聲調。

    按理說，事情發展到這一步，黑東西已經把單蕭易當作玉皇大帝，沒理由不讓開道路，但黑影除了仍舊抱拳作揖以外並沒有讓路的意思，看得單蕭易一陣頭大，竟沒臉沒皮的琢磨著自己的表演是在哪個環節上出了紕漏。

    沈潔看著麵前這一大一小兩個神經病，翻了個白眼，就在單蕭易打算再一次以玉帝身份和黑影交涉的時候，沈潔忽然從隨身的包包裏掏出一張錢，直接丟到黑影跟前。

    在錢落地的瞬間，黑影立馬俯下身去。

    “謝陛下。”

    黑影身體微微一偏，讓出道路。

    單蕭易錯愕，沈潔搶先邁步出去，根本不給單蕭易半點質疑的機會。

    事出無常必有妖，一妖還比一妖高。已經走過了一截，正當單蕭易想要看看那個拿了錢的叫花子下一步會幹什麽時，還沒等頭轉過去，單蕭易餘光便瞥見那黑東西從地上撿起塊石頭，抬手就朝二人砸了過來。

    “小心！”

    幾乎是同時而作，單蕭易猛然將沈潔推向一旁，沒反應過為什麽的沈潔被地上凸起的鵝卵石絆了個釀蹌，重心失衡一下撲倒在路旁的小土堆上。就在她撲倒的同時，她聽見了鵝卵石路麵上傳來的石塊崩裂的聲音。

    接下來的一幕讓單蕭易的汗毛完全炸了開去，隻見那團黑影朝自己衝了過來，眼看他那隻汙黑的巴掌就要拍在自己臉上，單蕭易下意識曲膝，曲膝的瞬間弓下身子，這才躲過一劫。黑影失手以後並沒有第一時間著急出手，而是穩了穩身子，喘著粗氣罵道：

    “日你娘咧，一塊錢就想打發老子？”

    單蕭易目瞪口呆，心說你狗日剛才那股子裝神弄鬼的勁頭哪去了？敢情你大爺的真是見錢眼開啊？！一塊錢就能把你瘋病治好，我日你仙人板板。

    不料，就在黑影想要上前一步的時候，一隻手提包準準砸在他那團亂蓬蓬的頭發上，隨後沈潔一個箭步衝上去，不由分說照著那東西的肚子就是一腳。不知是腳力過大還是被殺個措手不及，黑東西竟捂著肚子蹲了下去。沈潔並沒有善罷甘休，撿起地上的手提包對準他的頭就是一頓猛砸。

    一邊砸一邊罵道：“裝瘋賣傻的我也就忍了，好心好意給你錢你還嫌少？真當老娘是吃素的？今天隨便你怎麽說，老娘就給你報銷在這。李天王？玉皇大帝？我看你是吃飽了撐的。”

    沈潔因打罵而變得麵紅耳赤，但這絲毫不影響她手上的幹脆利落。不一會，蹲在地上的黑東西捂著頭哀嚎道：“娘娘饒命，娘娘饒命。”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沈潔更來了脾氣，抬起腳對著黑影的肩就是一踹，這一踹直接把黑影給踹得四仰八叉，躺在地上除了會喘氣以外再無任何動作。

    單蕭易倒抽一口涼氣。

    就在單蕭易對那個人投去擔憂眼神的時候，沈潔轉過頭怒道：“看你大爺啊，還不走？！”

    單蕭易忙拔腿就跑。

    下山路走到一半，沒了之前的平緩，石階變得多了起來。沈潔一步是一步，走得異常平穩，絲毫不像單蕭易還擔心那個叫花子是否會跟來。

    “忘了說個事，鍾山三點半以後就不應該再在山上呆著，這次還算好的了，要是運氣不好，沒準遇上的就不是瘋子而是正兒八經搶劫的人，之前有朋友見過。”已經平複下心情的沈潔平靜道。

    單蕭易到現在腦子裏還是這妮子發威時的模樣，忽然間見她又恢複如初，單蕭易內心激蕩不已。竟有些慶幸，還好小的時候這妮子沒有這樣的恐怖實力，不然自己不知道都死幾回了。不過，單蕭易又覺著有些難以置信，無論如何也想不通一個女孩子會表現出那副作派。

    看見單蕭易臉上的表情，沈潔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是不是覺得一個女孩子不應該動手動腳。但是你也看到了，如果再耗下去沒準第二顆石頭就砸過來，也許是你也許是我。又是在山上，真出了什麽事情也不好處理，那就是腦子有病的人，無緣無故就招惹你，遇上了隻能自認倒黴。”

    單蕭易擺了擺手，隨後又把手搭在沈潔肩上。

    “兔子逼急了還咬人呢，隻是剛才你把我嚇了一跳。我是在想你這些年到底都經曆了些什麽。是不是背負了很多？”

    沈潔輕輕一笑：“還達不到背負這個程度，隻是人都會改變，我不過是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生活罷了。”

    沈潔不想解釋什麽，因為她知道她要是把那些不如意一股腦的全倒在單蕭易麵前，沒準他又會作什麽妖。而就一些個陳年往事來說，沈潔也覺得沒有必要讓單蕭易知道，畢竟那些東西和單蕭易扯不上半點關係。

    走到山腳的時候太陽已經徹底瞧不見影子，唯獨留有天邊那一陣暗紅。單蕭易這才想起來問沈潔晚飯如何解決，照他的意思是隨便找個地方吃點填填肚子，但沈潔沒有答應。

    沈潔帶單蕭易來到自己家裏，說要親自做飯。

    單蕭易之前嚐過沈潔的手藝，味道自然不用說，比起那些個打著家常菜名號的餐館有過之而無不及。不過單蕭易奇怪的是，都折騰一天了，又經曆了鍾山上瘋子事件，沈潔怎麽還有興趣親自下廚。

    單蕭易坐在客廳裏的沙發上，沈潔一個人在廚房裏鼓搗。其間單蕭易主動問沈潔需不需要幫忙，卻被她一口回絕，隻讓單蕭易好好的坐著，餓的話先自己削水果吃。這就讓單蕭易更加摸頭不著腦，怎麽這妮子突然變得賢惠起來。

    單蕭易聽著廚房裏乒乒乓乓的響聲實在敵不過內心的煎熬，再一次走進去懇求著哪怕讓自己幫忙洗洗菜擦擦碗也好啊，沈潔再一次回絕。隻讓單蕭易好好坐著就行，也不說為什麽，問多了還要嗔怪。

    既來之則安之，既然主人家如此厚道，咱也不能給臉不要臉。

    回到沙發上的單蕭易生出一股愜意，有那麽一刹那竟體會到了一種生活的滋味，一間房，兩個人，安安靜靜，恬淡舒適。

    忽然間單蕭易注意到茶幾下放著一個本子，牛皮紙外殼包被，觸感極佳，不過好像經常使用，牛皮紙外皮已經變得有些毛糙。

    單蕭易緩緩打開後不由愣在當場，隨後他一張一張往後翻，越翻臉色越凝重，翻到最近一次筆記時，他竟感覺到嗓子眼裏些微堵塞。

    月亮：

    走的時候還沒多大感覺，不過看著那個鎮子在眼睛裏越縮越小之後竟感覺有些難受。本來就沒幾個朋友，現在好了，要去一個更陌生的地方。終於還是告訴單蕭易了，原來媽媽說的沒錯，心事不能憋得太久，憋久了的話會憋出病來。別了，姑鎮。

    ……

    太陽：

    老天爺也不自私嘛。雖然不知道這狗犢子怎麽就來了會屏中學，但是還是值得高興一下，今晚就把麗麗叫上，喝它個昏天暗地，老娘要告訴他，我又見到我的小情郎咯。

    ……

    月亮：

    一天就知道吵吵吵，等哪天把你們的閨女吵沒了我看你們還有什麽好吵的，都多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過家家。老娘以後真嫁出去了，肯定不會像你們這樣，屁大個事情吵的天昏地暗，大半夜的你們不知道老娘要睡覺嗎？

    ……

    月亮：

    媽，你別怕。以後要是我爹不養你我養你。

    爹，怎麽著我也是你閨女。

    ……

    大太陽：

    單蕭易，今天是你生日。

    沈潔端著一碗麵從廚房走出來的時候，單蕭易剛剛合上日記本。沈潔隻淺淺說了一句：“寫著玩的。”

    隨後她把麵輕輕放在單蕭易麵前道：“慢點吃，廚房裏還有好多菜沒端過來呢，今天你17歲。”

    說罷，沈潔便轉身去了廚房。

    單蕭易雙手捧著麵，目光一直留在了廚房那個方向。（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