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往後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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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間靜窒,隻聽見彼此的氣息在流轉,而身旁的人的呼吸越來越沉,他從齒縫中迸出字眼:“你說什麽?”

    林妙轉過頭迎上他的視線,重複剛才的話:“我們分手吧。”

    “你休想!”他發狠而喊。

    她靜看著他,“這句話應該在五年前就對你說了,那時你抱著目的接近我,攛掇許曉君離間我們父女關係,再篡改親子鑒定報告,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刻在我們感情路上的裂痕,它不會痊愈。即便你因為我而衝進了火海,身受重傷,但也無法抹去那些不好的記憶。”

    “難道,難道我們一定要活在過去嗎?你就當陸勉死了,我是你重新認識的一個人,我叫Joe,叫江少霆。”

    林妙垂落了眸:“不是我要活在過去,而是過去從未遠離我們。就如你用盡所有手段逼我出現,卻唯獨忘了這裏,不是你真的記性不好,但凡你不是陸勉,你都能想到。你忘了這裏是因為你的思維有意避開了此處,因為你在上次就已經意識到過了那個山頭便是“你”的墳墓。阿勉,你我都不可能從這段恩怨中走出來的,過去與現在所有不好的利用與欺騙,將會成為我們今後感情路上永遠拔不去的刺,它會時不時地翻出來刺我們一下,直到……”

    她抬起眸,眼神中一片深濃的痛楚,“我們終將成為怨偶,到那時,你會恨我,我也恨著你。”至少現在分手,她還能在將來老了的時候回憶這段苦澀卻又甜蜜的戀情。

    她是這麽認為的。

    Joe終於明白,之前所有的平靜都為等這一刻,她真的比任何人了解他。知道要怎樣來瓦解他的心防,如何來破他的念,兩字“怨偶”,一句“你會恨我我也恨你”,足以讓他疼到最深處。

    可是她錯了,他堅決不同意分手!雙手將她肩膀扣住,一字一句:“林妙你聽著,哪怕將來我們彼此憎恨,我也不同意分手。隻要是刺,就沒有拔不去的,一天不行就一個月,一年,甚至十年,隻要你我在一起,我們終究會撫平那些傷痕的。是,我是對這處選擇性的忽略了,但這是我的事,我自己的情緒自己能調整,這也不是你所謂的分手的理由。”

    “但是我不能!”林妙突然大聲喊,這三天來我閉上眼就是這些年的周周轉轉,滿腦都是與你這一年的畫麵,忍不住想在你的層層麵具之後有多少是真,又有多少是假。或許我可以原諒過去的你情非得已,但是無法原諒現在的你滿嘴謊言!什麽阿華就是陸勉,什麽找不到人,都見鬼去吧,你這個徹頭徹尾的騙子!”

    罵到最後她的拳頭如雨點般都砸在他身上,恨,怎能不恨?她這三天想盡一切他對她的好,卻不能否定這些“好”的背後存在著算計;想說服自己他是不得不為之,可是感情裏怎麽能融進這一點雜質,她根本沒法原諒他的行為。哪怕,他有再大的理由,他有再多的痛楚,她對他失了信任,再無了回旋的餘地。

    “是,我是騙你,但我從未騙過你的感情!”Joe也怒吼出了聲。

    “感情?我們之間能配得上感情兩字嗎?陸勉我告訴你,你不配,我也不配!但凡不是以純粹目的在一起的行為,都不過隻能算作人類本能欲望驅使,與感情無關。”

    “欲望驅使?你是這麽看待我們之間的嗎?”Joe怒不可竭,他們之間種種,居然被她說成隻是欲望驅使。

    而這時林妙也早已沒了冷靜,她隻想擺脫他,擺脫這個以愛為名,卻布滿了陰謀算計的人,“你放開我,你放開我。”可他禁錮的懷抱猶如一把枷鎖,牢牢把她困在他懷中。心頭一狠,揚起手往前方而指,“那裏,刻著你的墓碑,埋著你的骨灰!”

    明顯桎梏的雙臂鬆了,她毫不猶豫地推開他,然後撒腿就跑,朝著那片山頭,朝著那個墳地而跑。過了有一會才聽見腳步聲疾追而來,不過,她已經跑進了一片墳地之中。

    當她離那墓碑越來越近時,聽見身後的腳步逐漸停了,心中不由鈍痛起來。

    她知道這裏那塊墓碑下掩埋在地下的或許是空壇子,卻是藏在他心中的毒。

    走上這片土地就意味著要他直麵過去,所以他在潛意識裏會排斥這個地方,哪怕他知道五年前在這裏刻碑身葬,卻總刻意地避開此處。以致於他就連當初把翟靳禁錮在這附近都沒察覺到,而即使後來發覺了他可能來過此處,卻仍然難以麵對這過往。

    所以他想不到她會來這,所以,真正怕麵對過往的人是他!

    他心裏有恨,而她這點恨不過是兒女情長的小情小怨,與他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她放不下的是眼前,而他放不下的是過去、現在,甚至將來。

    石碑前,清俊少年在那黑白照中。那晚翟靳帶她來到這裏,她隻在孤冷的風中站了半小時,那半小時裏她什麽也沒想,然後轉身,離開。

    輕沉的腳步終於走到了身後,靜寂空曠的四野裏,隻有他們兩人。

    林妙蹲下身輕拂石碑,幹淨的袖角立即就變黑了,不是這地太荒涼,而是從未有人來掃過墓,它被遺忘在了這一堆林立的墓群中。

    她對著空氣說:“我一直以為與你已經死離別了,從此隻能在夢中來緬懷你。五年了,早已是一片汪洋恣意的海。”

    “難道你希望我死了嗎?”

    她鼻子一酸,濕意浸進了眼眶裏。心就像墜入泥潭的石,一點點在沉下去。那裏一片麻木,連她自己都觸碰不到了。

    “我當然不希望,但是阿勉,你我都知道我們之間沒有路可走了。愛怨難得,過往不會成雲煙,隻會成紮在我們心頭最深的刺,時不時跳出來提醒你我,就像這塊墓碑,它立下了,便也在這裏留了,碑上刻著的那個名字叫陸勉。”

    卻聽他沉聲而對:“如果你在意的是這塊碑,那我就叫人把它推了,是不是把它推了你就過了這個坎,能夠重新回來我身邊?”

    “你是可以推了它,可是你心頭的那塊碑呢?推得掉嗎?”林妙哭喊著問,她將額頭抵在了冰涼的墓碑上,心有千千結,她和他之間唯獨是個死結啊。

    忽然肩頭一沉,整個人被一股外力提起,等她反應過來時他的唇已經堵了上來。她拚命掙紮,手用力打在他的臉上,可他卻都不肯鬆開,從未有過的凶狠與疼痛,他將滿腔的恨意都埋進了這個吻中。他讓她感受到疼,讓她感受到他的不甘,也讓她感受到了絕望。

    淚離框而出,她知道,她終於將他逼到最後了。

    而當淚珠滾至兩人唇間時,他驀然頓住,一點一點鬆開了她的唇,轉而把臉埋進她脖頸裏。有液體順著她的脖子往下而流,她的眼淚湧出來得更多了,想要開口說話卻泣不成聲。

    “妙妙,我同意和你分手。”

    低低的語聲回繞在半空,如一道白光重重射進了她的心中。

    他說,他同意和她分手,他終於同意了。

    顫著聲應了那字:“好。”

    她掙了掙仍然沒有掙開他,“你放開我,我要走了。”這次他沒有再頑固,當真鬆開了雙臂,她立即背轉過身大步而走,不讓臉上的淚痕被他看見,也不想去看他眼裏的微光。

    在她走出幾步時聽見他突然喚:“林妙!”腳下頓步,隻聽他說:“不要讓我再看見你。”

    她牽強而笑,卻又笑出了淚,再回他那字:“好。”話聲落她便不顧形象地疾跑,跑離這孤涼之地,跑離身後那人。

    Joe目送著越來越遠的身影淡出視線,他剛剛那句話其實隻說了一半。

    林妙,不要讓我再看見你。再見你時,我一定不留一寸餘地給你。

    他想,既然她現在接受不了,而他也難放下過去,那不妨先放她飛,但風箏的線頭依舊在他掌中牽著。暫時把她安置在心中一個最妥當的地方,不攪動,不碰觸,在時光裏與她相安無事。但這世界是圓的,風箏的線也抓握在他掌中,她出去繞了一圈終究是要回來的。

    他沒那麽大度到等下一個生平,從與她相識的那一天起,便要她今生為他不得安寧了。

    ——

    機場的貴賓候機室裏,曲幽幽端著咖啡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才抬起眸看向對座的那女人,“你就這麽走了?揮一揮手,不留一絲雲彩?學徐誌摩呢?”

    本在喝著咖啡的林妙被她的話給嗆著了,連連咳嗽,等平複下來怨惱而道:“既然來為我送行,你就不能說點正常的人話嗎?”

    曲幽幽不幹了,她這說得哪句話不是人話,不是為了這姐妹的話?

    她叉了腰道:“我有說錯你麽,好不容易爭來了寰亞的股份,最後你居然把它們全都丟給那男人了,關鍵是你還不霸著他一個人要獨自離鄉背井去什麽國外,讀書?不是我要說,你是那塊讀書的料嗎?”

    “我怎麽不是讀書的料了?在學校的時候門門功課都A。”

    “那是你把導師哄得服服帖帖!”曲幽幽瞪眼,“妙妞,你這腦子啊是聰明得不行,在學校的時候就知道與其死讀書還不如跟導師關係相處好一點,那樣考試的時候就不用費太大功夫。之後出來混了,你也一直秉持著你那顆聰明的腦袋,即便是在寰亞對你不公的情形下也沒見你吃著什麽虧。可這次你的腦袋是秀逗了嗎?放下好不容易得來的寰亞不說,還放了江少霆,你可知他現在身家有多少?你這不是放棄一個普通男人啊。”

    “這麽好,不如送給你啊。”

    林妙看見曲幽幽一臉被噎到的表情,頓時被逗笑了。

    曲幽幽訕訕而道:“再好也及不上我們家老秦,你的男人你自己消化吧,那種腹黑男,連我家老秦都能算計的人我是收不了。”

    腹黑男?林妙腦中印了那人身影,幽幽這形容挺形象的。那天的事,秦姚南應該回去沒和幽幽多說什麽,但其實就連秦姚南也不知道根底。所以才有這刻幽幽話語不甘的挽留。

    這時廣播裏在播報航班號,曲幽幽一怔,立即扒了林妙手中的機票察看,見與那廣播中的一致不僅氣餒而問:“妙妞,你當真要走?”

    林妙好笑地看著她,“知道的也就罷了,不知道的還當你愛的是我呢,這麽舍不得我啊。”

    “去去去,趕緊走,到了給我電話。”曲幽幽像趕蒼蠅似的一臉嫌棄。

    林妙笑著起身,拉了行李箱灑脫丟下一句:“拜了。”就往門而走,卻聽幽幽在後喊:“誒,你傻呢,這是貴賓室,可以走貴賓通道啊。”

    她擺擺手,一腳邁出了貴賓室。

    手機傳來短信,還是曲幽幽:妙妞,你口是心非。

    她扯了扯嘴角,這女人真是可惡,就喜歡戳穿人心思。

    不走貴賓通道是因為她不想走得太快,她想在這座城市多留一刻。緩步而走時她想周旁行人匆匆,或悲或喜都隱在麵無表情下,有多少人戴了麵具,又有多少人去去留留填了喜怒。

    走得再慢也總走到了通道口,她回轉過身,視線環過一圈,終究落寞了眼。

    轉身,離去。

    她沒看到二樓角落的圍欄處,有一雙眼正目送著她拖著行李箱走進通道口,直到背影消失了好一會都沒移開視線。

    陳斌等得有些心焦,忍不住開口詢問:“老大,既然來了為什麽不出現?”

    Joe?眸光裏泛著清冷,語氣卻淺淡:“沒有意義。”在不能把她綁回來之前,出現不出現都沒有意義。

    “可是,”陳斌遲疑了下,“那你為什麽還來?”陳斌的想法是來機場要麽抓人,要麽就送行,躲在這個角落默默看著林妙走,這不是老大的性格啊。

    等了一會都不見老大再回應,自覺是不是又問錯話了,他的腦子確實沒葉非凡那小子活絡,講話也拙,如果葉非凡在肯定能抓住老大的心思,但可惜他被老大發配西寧去開新公司去了。也怪非凡太過八卦,這回可有他受的了。

    就在陳斌以為老大不會再開口時,突聽幽幽淺淺的聲音傳來:“來,是為了記住她這個離開的背影,告訴自己沒有下一次。”

    陳斌愕然。

    離開機場的時候老大提出讓他打車回去,說是要開車去個地方。看老大那默色的表情,他欲言又止,說多說錯,該說的那些話老大又何嚐不懂。

    目送著老大上了車後他就轉身往出租車站走,突聽身後傳來輪胎與地皮摩擦的刺耳聲,他本能地回轉過頭,瞳孔極具收縮……

    砰!

    ——

    林妙找到座位時旁邊坐了一位小姑娘,那小姑娘眼圈發紅明顯哭過,等她落座片刻就聽見身邊傳來抽泣聲。蹙了蹙眉,從包裏拿出一包紙巾遞過去,小姑娘看了她一眼,啞著聲說了句“謝謝”接過了紙巾。

    而在這時,小姑娘一直緊握在手中的手機彩鈴響了,是那首幾乎快被唱爛了的《說散就散》——

    說不上愛別說謊就一點喜歡,說不上恨別糾纏別裝作感歎,

    就當作我太麻煩不停讓自己受傷,我告訴我自己感情就是這樣,

    怎麽一不小心太瘋狂……

    音樂一直在響,歌詞字字入了林妙的耳朵,她轉過眸問女孩:“為什麽不接電話?”

    女孩愣了愣,目光癡癡看著手中的手機,輕聲說:“因為我跟他分手了。”

    “分手就不接電話了嗎?可能他有急事找你呢?可能你錯過了這個電話便錯過了一輩子呢?一通電話不能怎樣的,如果你決心要分,哪怕他一直打給你也不能阻撓你,不是嗎?”

    林妙講話的語調很平靜,可眼神卻極具感染力,女孩怔愣著竟點了點頭,可正要去按接通的綠色鍵時音樂聲卻突然中斷了。那嘎然而止的音震蕩在心頭,令林妙也感覺有一絲異樣。

    她不是個喜歡哭哭啼啼的人,也很少用哭來解決問題。可最近她的眼淚也流了不少,所以看見身旁的女孩哭著流淚動了惻隱之心,看女孩被驚愕到的樣子不禁搖頭歎氣,是失戀的女人都反應比較遲鈍嗎?出聲提醒:“打過去啊。”

    小姑娘當真打了,可說沒兩句就匆匆掛斷了電話,哭得更凶了,明顯談話不愉快。

    這時候林妙才覺得會不會是她多事了,如果不慫恿這姑娘打這通電話可能就不會更加痛苦了。之後長時間飛行中,小姑娘反反複複聽著那首《說散就散》,幸而她用了耳機線。

    林妙則要了一條毛毯閉眼睡覺了,一覺醒來小姑娘的眼睛依舊是紅紅的,不過總算沒有再哭。空姐在提醒馬上飛機即將抵達,林妙開始收拾隨身物品,目光隨意掃過小姑娘的手機,那上麵依舊還是那首曲子。

    起身之前她想了想,對小姑娘道:“如果真的放不下,建議你聽聽《往後餘生》。”

    小姑娘錯愕地抬頭,見林妙牽揚的嘴角笑意溫柔,不由點了頭。

    等林妙的身影消失在機艙處,小姑娘才反應過來,立即打開網絡搜索那首歌。

    往後餘生

    風雪是你,平淡是你,清貧也是你;

    榮華是你,心底溫柔是你,目光所至也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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