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梗著脖子做好了挨打的準備，一個女人卻突然衝進病房，把我護進了懷裏：“住手！孩子不能這樣管！”

    驚訝地抬起頭，我就看見眼前充滿東方神韻的中年女子，正是罹宏碁剛剛說的白院長，我未來相親對象的母親，白雪。

    當然，她還有另一個身份，我當年在慈恩療養院的心理醫生。

    白雪輕輕拍著我的後背，試圖無聲地安撫我。

    可我並不需要任何安慰，當即掙開了她，輕描淡寫地糾正：“罹宏碁從來沒管過我。”

    明明是很諷刺的一句話，也不知道為什麽，說完我眼淚就止不住地湧了出來。

    “我沒管過你？”

    罹宏碁似乎被我的話和我的眼淚撩起了更濃的怒意，用嚴厲的目光瞪著我，低吼：“我要真沒管過你，你現在不是殺人犯就是精神病，不是關在監獄就是關在療養院！”

    “殺人犯”和“精神病”這兩個詞，一冒出來，那些塵封已久的畫麵，便再次侵襲了我。

    染血的水果刀和校服，短發少女哭泣的臉，墜下陽台被花盆砸得麵目全非的白發老嫗……

    這些雜亂無章的畫麵，刺激得我眼眶連著太陽穴突突直跳，整個人在白雪懷裏不停發抖。

    我捂住耳朵，幾乎是在吼：“我沒殺過人！我不是殺人犯！不是精神病！”

    沒錯，當初我在學校惹的麻煩，人命關天。

    雖然當時我被白雪確診為雙相障礙，但休學期間，家裏照顧我長大的保姆死了。

    關於保姆的死，種種證據都指向我，而我沒有一丁點印象，隻記得自己在睡覺。

    後來，罹宏碁為了保護他的聲譽，托關係擺平警方，把我送進慈恩療養院關了整整一年。

    怕我再惹麻煩，我一康複，他就打發我去東京留學了。

    那會兒，除了林川憶和白雪，沒有任何一個人相信我。

    隻有我自己知道，無論我平時多膽大妄為，也絕對不可能有膽子殺人。

    見我喘得厲害，喉嚨裏甚至逐漸發出了細微的“嘎嘎”聲，明顯有過度呼吸發作的前兆，白雪忙抱緊我，對罹宏碁說：“罹董，您回酒店吧，沫沫這有我。”

    瞧，連一個多年前收錢看病的醫生，都會關心我，都會叫我沫沫。

    而我親愛的父親，罹宏碁，卻隻會喊我宮罹羽沫，隻會不分青紅皂白地判定我是殺人犯、精神病。

    想到這，我更放肆地哈哈大笑起來，眼淚也更放肆地在我臉上撒野。

    罹宏碁多半看我哭哭笑笑，以為我真的瘋了，終於放棄逼我相親，轉身離開了病房。

    大慈大悲的白雪，捋順著我伴隨嗚咽喘息劇烈起伏的胸口，扶著我躺下，摸著我的頭發，小心翼翼地寬慰我：“你爸也是關心你。他說那個男孩曾經傷害過你，不希望你重蹈覆轍。”

    “罹宏碁？關心我？扯蛋！”

    我粗喘著，吃力地低低咒罵了一句，轉頭問正在給我倒水的白雪：“你為什麽總幫罹宏碁？你不會是想嫁給他吧？”

    白雪把吸管插進水杯，送到我嘴邊，反問：“五年前你為什麽堅持要結婚？現在又為什麽堅持不離婚？是愛那個男孩嗎？還是隻為了忤逆你爸？”

    被白雪這麽一問，我也搞不清楚，我究竟愛沒愛過紀河了。

    於是，我避而不答，嘬著水，慢慢平複呼吸，好心勸告白雪：“跟罹宏碁在一起是不可能幸福的，他配不上你。”

    白雪在嫋嫋水霧中嫣然一笑：“傻姑娘，我想嫁給罹董，早就可以嫁。何必等到現在，頭發都快白了，你都快成我兒媳婦了？”

    我翻著白眼嗆她：“我才不給你當兒媳婦。我有一個很愛很愛的人。”

    愛過林川憶，並且時至今日依然愛著，是我唯一清楚的。

    這點我絕對永遠不會弄錯。

    似乎在我篤定堅決的神色裏，看出了故事，白雪說：“聽起來好像不是跟你結婚的那個男孩。”

    “你少管。”我翻了個白眼，繼續問白雪：“先說為什麽讓你兒子跟我相親？你可不是那種會巴結罹宏碁的人。”

    白雪頭疼地歎了口氣：“因為我兒子愛了一個不能愛的人，我不想讓他受罪。”

    我嗤笑：“真不像你的作風。難道你兒子是Gay？”

    白雪無奈地聳肩攤手：“是Gay我倒能接受了。隻可惜，他愛上了一個不愛他的女孩，那女孩給別人生了個孩子，現在孩子被男方搶去了，女孩精神狀況很不好，就住在慈恩療養院。”

    盡管白雪與我的對話，一向平起平坐，類似忘年交。

    可她的坦白，還是讓我震驚：“你想利用我？”

    “咱倆這麽多年的交情，你就不能委屈委屈幫幫我？”白雪說：“去見見我兒子。我兒子眼光很高，未必看得上你。如果你們互相不來電，我保證不勉強，而且會說服罹董打消念頭。”

    全世界我唯一能信任的三個人，就是林川憶、林叔叔和白雪。

    不疑有他，我好人做到底地點點頭：“好吧。那本公主就勉為其難，會會你的寶貝兒子。”

    白雪充滿母性光輝地笑了笑，認真地看著我：“輪到你了，講講那個很愛很愛的人吧。”

    我說過，我信任白雪。

    因為，我住療養院那會兒，我們之間有很多隻屬於彼此的小秘密。

    所以，我不怕她跟罹宏碁告密，據實相告：“他……得了晚期淋巴癌。怕耽誤我，不肯跟我在一起，不準我愛他，非要逼我留在別人身邊。我不知道，該不該坦白，自己已經知道他生病了。也不知道，該不該破壞他的家庭。哦對，他也有孩子了，未婚先孕。他孩子的母親，前幾天剛因為我和他吵了一架。”

    白雪目光柔和地盯著我的眼睛：“我以為，你不會做不道德的事。”

    我苦笑：“我沒時間講道德。我隻想要他幸福。”

    “也許，你的幸福才是他的幸福。情深不壽，慧極必傷。你很聰明，這個道理你該懂。”白雪又摸了摸我的頭發，像教育自己的親女兒一樣，溫柔平等且充滿理性，“好好休息吧，這邊的醫生說你需要留院觀察，等出院來我家，我陪你小酌幾杯。”

    被白雪的前半句話深度擊中，我僵了好半天，才無力地埋頭揮手跟她告別。

    情深不壽，慧極必傷。

    我從小就懂。

    而且就是太懂了，我才會害怕太濃烈的感情難以長久，自作聰明地不肯吐露自己的心意、流露自己的感情。

    結果，總是聰明反被聰明誤。（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