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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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沒想到,才剛走出那場紀河引發的回憶不久,就會在醫院門口遇見簡義。

    當時我和郗語默已經看完病了。

    明明郗語默摔了屁墩兒,滾了樓梯,她卻沒啥大事。

    反倒是我,左膀右臂,一共落下了七處軟組織拉傷。

    我倆正像兩個從戰場凱旋歸來的傷兵,拿這事兒互相耍著貧嘴,走到門口,便發現好不熱鬧。

    一樓大廳,所有排隊掛號的患者和家屬,都好奇地看著門外的一男一女。

    男的是簡義,女的是程心瞳。

    我和郗語默走近的時候,剛好瞧見簡義夾著半支煙,指指點點地朝程心瞳嚷嚷:“小爺睡你,純粹是因為你有點像我以前睡過的一個姑娘,不是因為你多漂亮、多特別,以後離我女朋友遠點,我倆快結婚了。再敢打她肚子裏孩子的主意,別說小爺我對你不客氣。”

    程心瞳低著頭笑了。

    別說,這副低眉順眼的模樣,還真多少有點像我當年認識的程雨霏。

    她一邊鼓掌一邊抬起頭,毫不示弱地指著簡義的鼻子破口大罵:“你也配說愛?是誰當年用十一個對不起打發走了愛你的姑娘?如果你當年像現在這樣,你就不會死掉八個月大的兒子!”

    講到這,程心瞳笑得越發放肆狠戾:“對,簡義,我告訴你,你有過一個兒子,在他母親肚子裏,八個月大的時候,活生生被做了引產手術,凶手就是你!”

    我越聽越懵逼,像在看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台灣家庭倫理片。

    但簡義似乎聽懂了程心瞳的話,見程心瞳轉身要走,立刻衝過去,毫無風度地拽住程心瞳的胳膊:“你到底是什麽人?”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什麽人,你隻需要知道,你不配愛,也不配被愛,更不配幸福。”

    程心瞳甩開簡義的手,含笑說完這番話,轉身要走的時候,愣住的簡義,本想去追。

    可他才丟掉手中的半截煙,人群裏突然走出來一個更像程雨霏的姑娘,一臉陰鬱,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直勾勾地盯著簡義。

    簡義猶豫不決地看看程心瞳,再看看那個高仿程雨霏,最後選擇了與程心瞳背道而馳的方向。

    程心瞳頭也不回地加快了腳步。

    我卻怎麽想怎麽覺得不對勁兒。

    忍不住追上去,伸手攔下了沒發現我的程心瞳,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字字艱維地問:“你剛剛說……那個做引產的姑娘,是叫程雨霏嗎?你跟她……什麽關係?”

    有一秒,我腦海裏甚至竄出了一個無比荒謬的念頭。

    我甚至懷疑,會不會,程心瞳就是程雨霏,故意整容到我和簡義身邊報複我們。

    在我審視的目光下,程心瞳眉間一顫,眼底閃過一絲轉瞬即逝的驚惶,繼而恢複了身為程總的得體笑容:“我們都姓程,你說什麽關係?”

    也對,如果要報複我,她怎麽會把代言給我,而不是給顏洛。

    確定了她們多半是親姐妹,我如履薄冰地看著程心瞳妖嬈鎮靜的笑靨,繼續試圖探聽程雨霏的消息:“那……她這些年過得好嗎?有沒有提起過我?”

    我很想知道,是她讓程心瞳簽我做代言人嗎?

    如果是,她為什麽不親自來見我?

    難道她真像我想的那樣,一直在恨我怪我嗎?

    程心瞳垂眸,盯著夏日午後投射著我們淩亂影子的柏油馬路,淡淡拋出一枚重磅炸彈:“她死了。死在引產的手術台上。”

    心頭浮沉堆疊多年的荒蕪希冀,刹那間被炸得寸草不生。

    我眼前忽地一黑,眼眶瞬間濕了,鼻子酸得無法自製,喉嚨裏的氣息,像被那個輕描淡寫的死字割斷了一般。

    要不是郗語默在身旁挽著我,我真怕自己會丟臉地一個踉蹌跪下去。

    是我,是我害死了那個總想跟我做朋友、卻又總遭我白眼的好姑娘。

    如果沒有我,她不會認識簡義,後麵的事情,都不會發生。

    我真後悔自己當初沒有對她好一點,再好一點,更好一點。

    我後悔,自己不該怕被傷害,就不敢讓任何人輕易靠近。

    見我竭力平板著的臉上,早已不知不覺淌滿了淚水,程心瞳充滿同情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語氣裏依然是事不關己般的冷漠:“別為她難過,我看過她的日記,知道她活著的時候很喜歡你。她死,是自作孽不可活,跟你沒關係。”

    懶得和程心瞳計較,我揣著或許她在騙我的疑慮,接著問:“我能方便看看她的日記嗎?”

    程心瞳說:“已經燒了。”

    我還不死心:“她葬在哪?”

    我希望,程心瞳就是程雨霏,那樣我至少還有彌補的機會。

    我寧願被她恨、被她報複,也不願接受她背著我偷偷死掉。

    程心瞳卻無比殘忍地告訴我:“她葬在老家。反正以後咱們多的是機會合作,到時候我一定會帶你去給她掃墓,她應該也很想再見你一麵。”

    最後一絲殘存的微弱希冀,也被狠狠踩死了。

    我唯有無力地目送程心瞳消失在我的視線裏。

    這是自從我有記憶以來,真真切切經曆地第二場死亡。

    而我甚至沒參加過程雨霏的葬禮,沒為她燒過一張紙。

    我甚至……無從知曉她的墓穴在何處,無從探尋她的故鄉在何方。

    後來,從醫院回到永無島,我沒有一秒是踏實的。

    吃飯的時候,我仿佛能聽見程雨霏藏滿驚豔和歆羨的娃娃音:“你好高好漂亮阿,是混血兒嗎?”

    洗澡的時候,我仿佛能看見程雨霏虛弱地坐在車裏,瞪圓眼睛結結巴巴地問我:“你、你、你……不是昨天那個‘偽娘’嗎?”

    連入睡以後,我都整夜反反複複不停夢到十八歲生日那夜,程雨霏在疏影橫斜的潔淨月光下,捧著一大束洛麗瑪斯玫瑰,奔向我,對我笑:“瘋公主,喜歡我送你的裙子嗎?”

    幾乎一天之間,我便被迫懂得了,詩中所雲的“負心者夜夜盜汗”,究竟是怎樣心碎的苦楚滋味。(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