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不是誰讓我別自責，我就可以脫罪。

    是我打了簡義，不肯跟簡義同台，簡義才會為了繼續留在陌時光，跟程雨霏在一起。

    是我激怒了林川憶，林川憶才會千方百計毀掉陌時光，逼我投降，離開紀河，回到他身旁，甚至不惜挖走簡義。

    我真的很怕程雨霏那句“會好好活著”，是敷衍，是安慰，是哄騙。

    我很想躲到紀河懷裏哭。

    我很想聽紀河告訴我，我沒錯，一切都會好起來。

    可是，紀河要幫慕寒找慕綿，我不能再給他添亂。

    我隻能強打精神，問學校領導。

    即使領導說，程雨霏提前結束交換期，退學了。

    我依然不死心地追問程雨霏的住址、在國內的聯係方式，直到領導以不便透露學生隱私為由，叫保安將我請出辦公室。

    即使宿舍裏，程雨霏的東西全都不在了。

    我依然不死心地守在她落滿浮塵的空床邊，直到黃昏西沉，宿管人員在同寢女孩們的抗議聲討下，硬生生把我攆出去。

    最後，沒有了解到程雨霏一丁點音信的我，失魂落魄地獨自蕩悠在街上，不知不覺來到了紀河下町街的住處。

    進門前，天空風起雲湧，像世界盡頭有一個巨大的漩渦，吸走了我的一切，隻回饋給我零零星星的回憶碎屑。

    冰涼的雪花，一片片不斷劈麵砸落在我的眼眶，融化成一顆顆泫然欲墜的巨大淚珠。

    我視線模糊地走向地下室，希望能從紀河這得到好消息。

    比如，找到慕綿了。

    比如，簡義不走了。

    比如，慕寒的手有救了。

    但，就像我希望我會飛。

    隻是，希望，而已。

    剛走到門口，我便模模糊糊聽見了那個來自地獄的男人的聲音：“隻要你答應離開我女兒，我可以像簽下顏洛、簽下那個紅毛小子一樣，簽下你。憑你這張臉，憑你的天賦，你會是未來十年亞洲最紅的男明星，不必再住這種鬼地方，不必再看人臉色活著，不必再因為窮被拋棄。”

    在罹宏碁開出的誘人條件裏，我呼吸一窒，唯恐紀河答應，急忙衝進了門。

    渾身被門板撞得生疼，我也顧不上，急匆匆奪過罹宏碁的合約，撕得粉碎。

    “謝謝罹董，但不必了。我們遲早要結婚，等他成了羅亞唯一合法繼承人的丈夫，不愁名利雙收。”

    沒錯，我在刻意提醒紀河，罹宏碁拋出的簽約合同，不過是蠅頭小利，我才是長線盡頭最大的魚。

    紀河必須原諒我的患得患失。

    簡義說過喜歡程雨霏，卻屈服在了前途麵前。

    林川憶說過喜歡我，也臣服在了罹宏碁麵前。

    我沒有穩贏的把握，唯有先下手為強。

    哪怕紀河妥協的幾率隻有萬分之一，我也要將不願聽到的答案，狠狠地、不留餘地地，提早扼殺在萌芽中。

    我的安全感，我自己給。

    毅然決然地張開雙臂護在紀河身前，我既不去看他臉上的表情，也不給他任何開口的機會。

    罹宏碁坐在吱呀作響的破椅子上，魁梧健碩的身板，挺得筆直，二郎腿倒是翹得相當隨意，十指微微蜷曲著，交疊在胸前，石楠煙鬥的霧，令他眸中稍縱即逝的訝異，像是某種幻覺。

    他朝我抬抬下巴，淡漠地牽唇冷笑：“親愛的乖女兒，你來得正好。我已經給你辦了退學手續。隻要你跟我走，國內外的名校，隨便你挑，可以選你喜歡的專業。這次我不會阻攔你，還會親手捧紅你。如果你討厭顏洛和那個紅毛小子，我也願意馬上解約。這樣大家都免了麻煩，不用再跟不相關的人浪費時間。”

    瞧，多慈祥的一張臉，多寵溺的一番話。

    顯而易見，陌時光第一年沒能入圍海選，必然有他從中作梗。

    後來入選，想必他也算計好了，如何讓陌時光先瘋狂再滅亡。

    跟罹宏碁鬥智鬥勇十幾年，我從未贏過。

    可，我不認輸。

    我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地還他薄涼冷笑：“我喜歡的人在這，我哪也不去。”

    罹宏碁略帶譏諷地咧開嘴，笑得幅度更大了，目光緩緩越過我，落定在我身後，慢條斯理地悠悠問：“你喜歡他，他喜歡你嗎？你知不知道，他為什麽跟你在一起？”

    盡管那時絲毫不了解紀河與林川憶錯位扭曲的關係，我仍然預感得到，罹宏碁會說出足以誅心的理由。

    於是，我自欺欺人地大力搖頭，強裝鎮定：“我不需要知道。我相信他。我相信，他喜歡我，比我喜歡他更多。”

    聽了我的話，站在罹宏碁背後的林川憶不淡定地皺眉：“宮沫，別傻了。除了轉賬、買房子、風光大辦地娶你，剩下所有喜歡你，全都是假的。”

    搞不懂林川憶作為罹宏碁的走狗，有什麽立場勸我，我嗤笑：“難道你這種搶不到就告狀、就背叛我的喜歡，才是真的？”

    林川憶當時還沒徹底進化成喜怒哀樂完全不行於色的林總，被我噎得麵色鐵青，理屈詞窮地支吾著，回不上話。

    罹宏碁兩手一攤，似笑非笑道：“至少，姓林的小子，比這個窮酸的孤兒，更適合你。”

    “適合我？還是適合高高在上的罹董？”我挑眉，毫不示弱地冷凝著罹宏碁。

    罹宏碁笑了笑，款款起身，踱步到我麵前，眼神飄忽地盯著我身後，俯下身子對我說：“我是為你好，跟這個玩樂隊的窮小子在一起，你連生活都沒法維持。你是我女兒，你一個月買多少包和口紅，我會沒數嗎？”

    被竄上臉的煙味熏得很惡心，我惡狠狠地推開罹宏碁，笑得更冷，也更堅定。

    我說：“Gucci、Chanel、LV，我自己買得起。對我來說，錢隻是錦上添花的消耗品，感情才是雪中送炭的奢侈品。”

    林川憶大概以為那句錦上添花是在諷刺他，沒等罹宏碁開口，便再度跳出來，插嘴說：“你要感情，我也可以給。”

    我樂得直翻白眼：“別搞笑了，林川憶。你隻會跟罹宏碁一樣，無中生有，雪上加霜，火中送炭！”

    林川憶恨鐵不成鋼地皺眉：“我和罹叔叔都是為你好，你怎麽……”

    話未說完，就被罹宏碁長臂一伸攔住了：“我的家務事，輪不到你這種沒用的臭小子插手。”

    “沒用”兩個字，罹宏碁咬得很重，顯然是在責怪林川憶，一次次陷害紀河，卻都失敗了。

    我正好笑地看著林川憶的臉慢慢黑掉，罹宏碁忽然又從公文包裏掏出了一紙文件：“至於……我的好女兒。既然你不想抓住眼前的機會，也別怪我不念親情。這份協議簽了，我今後不再插手你的任何事。”

    撿起罹宏碁拍在曲譜架上的那疊A4紙，看到封皮赫然印著“斷絕關係及放棄繼承權協議書”的標題，我渾身的血都慢慢變冷凝固了。

    我指尖發抖地捏著那幾頁紙，揚了揚，嘴角抽搐地笑著，講出我的條件：“好，我簽。但是，能不能請罹董先把我的戶口交出來，讓我隨時能跟我想嫁的人結婚？”

    其實，我隻是為了保留讓紀河能夠永遠不離開我的籌碼，想故意為難罹宏碁。

    但罹宏碁卻點頭說：“當然。”

    說完，他第三次打開公文包，亮出了我的戶口本和房產證。

    過去的十幾年裏，我始終是魔都戶口，在凇城隻有暫住證。

    但如今，我已經是瀾香雅苑的獨立戶主了。

    接過那兩本沉甸甸的赤色證件，我瞬間漲紅了臉，猛然意識到，罹宏碁早已準備好了，一旦紀河拒絕他，就突然出現在我麵前，用這份協議、這些證件，逼得我走投無路，無能為力，低頭妥協。

    這麽多年了，我一直都不是他的對手。

    連憤怒的力氣都沒有，我低著頭，雙手灌鉛似地，顫抖著，將文件翻到最後一頁，生生咬破指尖，徒手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哪吒能剔骨割肉，我也能血書斷舍離。

    斷孽緣。

    舍親緣。

    離塵緣。

    想到終於結束了跟罹宏碁形同虛設的父女關係，我笑出了眼淚。

    淚水滴在足足占了半頁紙、鮮血書寫的、歪歪扭扭的、又大又潦草的名字上。

    生怕罹宏碁發現我的眼淚，以為我在哭，我沒敢抬頭，遞過去那份協議，緊攥著燙手的戶口本和房產證，逞強擠出一絲沙啞哽咽的謔笑：“多謝罹董大發慈悲，還願意留給我一套房子。”

    罹宏碁收好協議，冷冷說：“這套房子，將是我留給你唯一的財產。既然戶口交給你了，也請你把我的卡、車和公寓還回來。”

    “好！我還！我都還！”

    被罹宏碁如此疏離的態度激怒，我聲線尖銳地大吼著，直接把包砸在了他臉上，拽豁了耳洞，勒紅了脖子，大力摘下所有昂貴的鑽石首飾。

    “傻沫沫！你瘋了？多疼阿！”

    沉默多時的紀河，試圖拉住我淌血的手，卻被我猛力掙開了。

    顧不得任何人的勸阻，我狠狠脫掉三萬多塊的羽絨服，扯破一萬多的裙子，丟在地上，抬手就要連幾千塊的Bra也解開甩到罹宏碁頭頂。

    如果紀河沒有及時把我裹進風衣裏，朝林川憶大吼：“還不趕快帶罹董走？”

    我一定會繼續脫得褲衩都不剩。（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