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我要安全感,很多很多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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罹宏碁走後,紀河抱著我,不斷捋順著我的脊背。
我聽不見他說什麽,隻能看見耳洞和指尖的鮮血,染紅了他純白的高領毛衣。
腦子裏,反複盤旋著今後要為什麽而戰鬥的困惑。
從前,我是為了融入紀河和慕寒、簡義的鐵三角關係,為了讓慕綿崇拜我、羨慕我,為了維係程雨霏和簡義的感情,為了得到罹宏碁的認可,得到林川憶的讚美。
可現在,當歌迷、黑粉、對手和評委,都用不盡相同的方式,認同了我的歌聲,認同了陌時光的音樂。
曾經住在我夢想裏的人,卻一個個離開了。
隻剩下孤獨、不安、罪惡感,纏繞著我,死死扼住我的咽喉。
我趴在紀河懷裏,完全透不過氣,嗓子裏“嘎嘎”直響,憋得眼淚不停從眼角溢出。
像陷入了絕望的泥沼,越想掙紮,就沉淪得越深。
緊緊抓著紀河的衣服,我甚至在想,如果我馬上死掉,他會不會陪我一起死?
盡管並不是發自內心希望他真的死掉,但想到他也許不會,我就難過得要死。
很快,我開始覺得惡心,窒息地吐了紀河滿身。
紀河毫無任何防備,不知所措地捧著我的臉,吻上了我沾滿穢物和淚水的唇,慌亂地安撫我:“別怕,有我在,我會一直陪著你,哪都不去……”
紀河的呼吸裏,有櫻花和陽光的味道,我終於漸漸能透過氣了。
後來,紀河幫我清理幹淨汙漬、包紮完傷口、穿好衣服,麻煩慕寒叫了救護車,我才確定,自己由於精神壓力過大,複發了心因性嘔吐和過度呼吸。
那天是我第一次在紀河麵前犯病。
醫生不僅建議我轉精神科做更詳細的檢查,還問了我相關病史。
當時很怕紀河聽說我被確診過雙相障礙,甚至住過療養院,認為我有病,拋棄已經徹底一無所有的我。
我隱瞞了一切,包括……一年前,在準備回國的機場,我和辛慈通話時,差一點透不過氣暈倒的症狀。
雖然紀河隱約記得,我當初向他索吻的時候,說過不能呼吸的話,可我堅稱自己沒病,拒絕了檢查,他也不好勉強。
我不否認,我做錯了。
但我不信,換作別人,會偉大到寧願承擔失去的風險,也要追究對錯。
我不要正確,我要愛。
我要安全感,很多很多的安全感。
急於證明自己的健康。
急於證明,自己還沒有脆弱到,連斷絕父女關係這點小事,都應付不了。
離開醫院,我第一時間要求紀河帶我回公寓收拾行李,搬進他的地下室。
紀河大概聽進了醫生的話,生怕刺激到我,讓慕寒先回下町街的老房子以後,獨自打車帶我趕赴港區。
路上我很想表現得又正常又懂事,難得柔順地依偎在他肩旁,開玩笑地撒嬌:“坐大巴就好了,幹嘛這麽奢侈?”
紀河似乎絲毫沒察覺到我的小心機,揉著我的頭發,寵溺如常地低低淺笑:“給自己老婆花錢,不叫奢侈。你都要嫁給人家了,人家能舍得讓你擠大巴麽?”
我像是終於鬆了口氣,昏昏沉沉靠在紀河肩頭睡著了。
原本,我以為,罹宏碁沒來得及拿走我包裏的鑰匙和卡,至少還能先取出行李。
誰知道,罹宏碁比我還絕。
紀河的那把鑰匙,壓根打不開緊閉的房門。
我下樓問了收發室的保安大叔和保潔歐巴桑,結果被告知,我的公寓一小時前已經被退租,屋裏的東西全被丟進了垃圾桶。
保潔歐巴桑甚至手忙腳亂地藏著幾件我的舊衣服,小心翼翼地對我說:“來退房的老板告訴我們,需要什麽隨便拿,你不稀罕。”
罹宏碁夠狠,我當著他的麵脫衣服,他就幹脆作為報複,讓我一件不留。
我氣得發笑,喉頭哽血地點頭:“沒錯,本公主不稀罕從垃圾堆裏撿的破爛。”
說完,我便拉著紀河奪門而出,重新回到了下町街。
我跟紀河、慕寒的三人同居生活,就此在我身無分文的情況下,正式拉開了帷幕。
第一夜,紀河深知我和慕寒,一個丟了妹妹,一個成了孤兒,心情都很差,話很少地準備好晚餐,整理出慕綿的房間,換了一床幹淨被褥,讓我自己住。
吃完飯,我不願獨處,耍賴地牢牢扯住他的手,鼓著腮幫子,嘟著嘴,拚命眨巴眼睛,極盡撒嬌之能:“別走,一起睡吧。”
紀河呆呆地站在床邊沒動。
我又厚著臉皮,再接再厲地繼續發動媚眼賣萌攻勢,耐心地重複:“一起睡嘛。”
紀河沒辦法地搖搖頭,淬不及防倒下來,將我擠到裏麵,我沒穩住,被重重壓在背後硬邦邦的牆上。
燈光昏暗的窄小臥室裏,紀河的眼睛,像兩顆星星,直勾勾地盯著我,伸出手,慢慢摸著我的頭發。
明明我的計劃就是補給他今年沒送出去的生日禮物,完完全全交出自己。
然而,我卻突然莫名緊張。
哆嗦著被他拉進懷裏時,我本想故作若無其事地一巴掌呼到他臉上,讓他別亂想。
他卻先發製人地湊過了頭。
我驚得閉上眼。
一個吻,酥酥麻麻地落在我輕顫的眼瞼。
他帶著溫熱的鼻息,說話間還有著淡淡的煙味,聲音特別輕地帶著蠱惑:“傻沫沫,乖乖睡吧。反正你是我的,跑不了。最美好的事,就該留到最美好的時候。我不希望,你以後回憶起第一次,有不開心,有賭氣,有恨……或者,有討好,有不安,有委曲求全。你不需要向我證明什麽。”
覺得紀河應該不再質疑我的正常和健康了。
而且彼時少不經事的我,確實無論做多少次心理建設,都還是對獻身有點怕。
我感動地悶悶“嗯”了一聲,偷偷往紀河懷裏拱了拱,恨不得時間靜止,永遠停在這一秒。
沒有過去,沒有未來,沒有分離,沒有爭吵,沒有猜忌,沒有試探,沒有懷疑,沒有誤會。
世界非黑即白,隻有最純粹、最親密無間的擁抱,隻有時光過濾下來最美好的我和他。
仿佛看穿了我吃豆腐的心思,紀河問:“你冷嗎?要不要再去拿條被子?”
我尷尬地停住動作,麵紅耳赤地連連搖頭。
紀河卻生怕我不羞愧而死,手貼到我腰間,另一隻手也纏上來,緊緊環住了我。
我頓時渾身僵直,燥熱得額頭都沁出了汗,條件反射地想退開。
紀河輕輕地在我耳邊笑說:“別亂動,抱緊點就不冷了。”
我這才意識到,紀河是怕四麵漏風的老房子供熱太差,在用將我奉若獨一無二的珍寶般的姿勢,緊緊環抱著我,給我取暖。
在這幾欲落淚的姿勢裏,我鼓足勇氣,摸索到他的背,同樣特別特別用力地環上。
摸著他被刀劈過一般深刻的脊椎和蝴蝶骨,我暗暗發誓,這輩子死都絕不會放手。
哪怕接下來的幾天,我找不到像樣的工作,每天都會因為打碎碗盤、算錯賬而被辭退。
哪怕我拉不下臉求林叔叔接濟,隻能穿紀河在超市買給我的新衣服。
哪怕沒有LiveHouse收留我們演出,隻能在家學著洗衣煮飯做家務。
我也不想放手。
紀河的感動,是我最大的執著。
我相信,隻要我表現出不離不棄的決心,即使我永遠一無所有,他也一定不會舍得走。
那時,我以為,我沒有信錯。
跨年夜,紀河沒去打工,也沒去陪慕寒找慕綿,而是帶我去了調色板城大摩天輪。
坐在全透明的特殊艙內,色彩斑斕的耀眼燈光,一忽兒變得像星星,一忽兒變得像煙火,一忽兒又變得像繽紛的花朵。
摩天輪升至115米的最高空時,我和紀河簡直像漂浮在夜幕深處,俯瞰著整座夢幻迷離的東京。
剛巧十二點的鍾聲敲響,朵朵煙花在我們頭頂爆開,盛放成極盡炫目的花海。
我仰起臉,歎為觀止地眺望著遠處明明滅滅的燈火,悄無聲息地笑出了眼淚。
因為,我犯賤地想到了林川憶。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還在東京。
我不知道,毀了我和紀河的未來以後,算不清陪我一起度過多少個跨年夜的他,會不會很快樂。
其實,我很遺憾。
我真的從來都不想恨林川憶。
哪怕選擇了紀河,不能跟他繼續做朋友,必須跟他斷絕往來,我原本也可以遠遠地默默祝福他。
是他,不肯給我,也不肯給他自己,能夠一別兩寬相忘江湖的各生歡喜。
而在我遺憾落淚的同時,紀河忽然抓住我的左手,在我的無名指套上了一枚難以分辨質地的銀色指環。
待我回神,他已經非常熟練地單膝跪在了我麵前。
摩天輪的特殊艙,連地麵都是透明的。
他仿佛跪在滿城的火樹銀花中,跪在璀璨的漫漫星河裏。
如同神跡降世。
連擲地有聲的承諾,都像天際傳來的縹緲囈語——
“沫沫小公主,今年就要二十歲了,可以結婚了。這次人家不準備搞什麽驚喜,正式提前通知你,今年的生日禮物,是人家親手頒發的終身愛情證書。”
“但是,現在人家要賺錢娶你,暫時送不起Cartier,隻能先用五百銀元打的戒指套住你。”
“平安夜那天,你說,我還有你。今天,我糾正一下。不是我還有你,而是你還有我。除非死,否則……我絕對永遠不會離開你。”
眼看周遭的煙花高高低低地綻放,再隕落。
說不上為什麽,我突然有種很不安的預感。
撲進紀河懷裏,惡狠狠地撲打著他的脊背,莫名其妙地嚎啕大哭:“給我閉嘴!什麽死不死的?大過年的!你敢不敢說點吉利的?”
“不發幾個毒誓,求婚不跟鬧著玩似地嗎?”
紀河很用力地抱緊我,一如往常,賤兮兮地傻笑。
再後來的小半年,紀河送過快遞、做過網管、撿過廢品、洗過盤子、開過黑車,人累瘦了整整一大圈,膚色都熬得深了一號,終於艱難地攢夠了陪我回國的錢。
雖說慕綿始終下落不明,我根本無法心安理得地同紀河攜手奔向所謂幸福。
但慕寒偷偷替我們買了機票,趕走了我們。
五年前的那個六月,隨紀河乘上歸途航程的我,死也沒想到,一起吃了那麽多苦,受了那麽多罪,還是走著走著就散了。
往後餘生,唱過的歌,有過他的角落,居然都隻會讓我難過,隻會讓我恨。
比恨罹宏碁,恨林川憶,更恨。(m.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