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被慕寒塞回車裏，載往彼得花園的路上，我不止一次地想過……

    如果，五年前……

    浴缸裏那隻揪著我頭發的殘酷而沉默的大手，被拉開以後；浴缸外混亂的打鬥結束，樓下響起警笛聲的時候……

    當林川憶抱出奄奄一息半死不活的我，放上擔架，抓著我的手，說：“給你五年時間，忘了他，哥娶你。”

    我沒有遲疑著默不作聲，而是毫不猶豫地回一句：我等不了五年，明天就想嫁給你，你來幫我忘記他。

    一切，會不會，不一樣？

    原諒我，總是喜歡徒勞無功地胡思亂想。

    即使關於那晚的記憶，模糊得隻剩支離破碎的殘損片段，我依然經常固執地做這種假設。

    一如五年前……

    我傷痕累累地被送進醫院以後，依然不死心地等著紀河找我解釋，哄我原諒，求我和好。

    畢竟，在一起這兩年，無論我怎麽挑剔別扭，怎麽因為林川憶的挑唆鬧冷戰，紀河也隻對我發過三次火——

    第一次，是我被簡義和慕綿合夥騙去嗑藥；

    第二次，是林川憶初到東京醉酒那夜，我要帶林川憶回公寓，紀河不準，我口不擇言地說了分手；

    最後一次，才是我賭上全部尊嚴，問他愛我還是愛我的錢。

    前兩次，他都後悔了，先向我服軟投降了。

    於是，我等了他三天。

    漫長得如同三個世紀。

    第一天，我甚至想過——

    也許慕綿真是有預謀地陷害紀河，怕驗DNA，才會自己滾下樓。

    也許紀河真的沒推慕綿，隻是慪我幾次三番不信任他，故意賭氣承認孩子是他的，存心同我說狠話。

    第二天，我甚至想過——

    如果這個挑撥離間搶男人的賤婢，不是慕綿，就好了。

    那樣紀河就可以賤兮兮地笑著對她說：人家二十多年都是在日本長大的，這次也是為了結婚才回國，你肚子裏懷的難道是鬼胎麽？還是說……人家的小蝌蚪……會飛？

    我也可以繼續趾高氣昂地幫腔補刀：就是。我老公哪怕想借雞生蛋，也要先考慮一下遺傳基因。你又沒有本公主漂亮。

    第三天，我甚至想過——

    如果慕綿肚子裏沒貨，就好了。

    那樣，我就可以掏出她藏在衣服裏的枕頭或者炒勺，揭穿她的碰瓷兒行為，嘲笑她：聽說過結婚有哭喪要紅包的，頂個大肚子要紅包這種事，本公主聽都沒聽過。

    然後，給她一筆錢，打發掉她。

    整整三天，我都深陷在各種逃避現實的臆想中，不吃不喝不說話，隻能靠注射葡萄糖和鹽水續命。

    林川憶要領我指認凶手，我不想動。

    林川憶要帶我出國留學，我不想聽。

    我隻想一門心思盯著病房門口，等紀河突然閃電般出現，衝進來，抱住我，親口告訴我，這次和從前的每一次一樣，都隻是誤會。

    但，第四天，闖進病房的，卻不是紀河，而是慕綿。

    她慘白的臉，跟在她身後的慕寒，都太具有殺傷力。

    不僅讓我心頭連日浮動的期冀徹底落空了，更讓我陷入了切切實實被背叛的萬劫不複。

    而慕綿，竟還有臉，扶著點滴架，一步一步挪進來，萬分歉然地顫抖著聲音，虛弱地帶著哭腔，梨花帶雨地往我傷口撒鹽。

    她說：“對不起，平安夜那天，我太傷心也太失望了。我從小就喜歡紀河，如果我哥退出陌時光，你們回國發展，我連看著紀河在你身邊的機會都沒有了。所以，我害怕，我想逼我哥歸隊，我離家出走了。”

    “你也知道，大家那晚都喝多了。紀河找到我的時候，我隻是很想最後再抱抱他，鼓足勇氣給他一個吻。我真沒想到，紀河為了安慰我，居然會對我做那種事，我也是第一次，我反抗過，我在雪地裏抓了他一身的傷……但我更沒想到，事後他會說他不愛你，讓我先躲一段時間，等完成出道的計劃，會對我負責。”

    “可他食言了，他要娶你。我真不是故意想傷害你，我隻是必須挽回我孩子的父親……誰知道，他不要我，也不要我們的孩子……或許，他其實是愛你的……”

    說到最後，她猛烈地咳嗽了起來，拉著我纏滿紗布的手，捶胸頓足字字淒婉地說：“你罵我吧，打我吧，或者動用你家的勢力，弄死我。反正我活夠了。反正……我這輩子都得不到紀河的愛，甚至連他的孩子都保不住……”

    即便我再恨慕綿，看著她痛心疾首地這樣說，也難免覺得，她的不幸，與我息息相關。

    是我掉進紀河的圈套，造成了今天幾敗俱傷的局麵。

    本來燃起的熊熊怒火，隻能熄滅成悲涼的淒楚無奈。

    所有的恨，也隻能轉移到紀河一個人身上。

    我隻能狠心摔開慕綿的手，氣若遊絲地沙著嗓子，一字一句地說：“你也永遠得不到我的原諒。我不恨你，更不屑報複你。你連死都不配。你隻配被失去的悔恨和得不到的不甘心，活活折磨一輩子。這份良心債，是你欠我的，欠你孩子的，也是欠你自己的。你必須活著還。”

    眼看我氣得渾身發抖，原本沉默的林川憶，額頭青筋綻出，強壓怒火，冷聲低斥：“還不滾？”

    話落，他輕輕推了慕綿一把。

    慕綿竟如昨日一般脆弱，軟綿綿地暈在了慕寒肩頭。

    慕寒當時除了墨鏡、口罩、棒球帽，還戴著皮手套。

    我一丁點也沒注意到慕寒身上有傷，渾渾噩噩聽見他扶住慕綿的同時，哽咽著說了聲：“宮小姐，謝謝。”

    “謝謝？謝什麽？難道你以為我說這些話，是怕她尋死麽？別誤會，本公主是真心覺得死太便宜她了。”

    我冷笑著，看向慕寒，狠狠推翻他對我心存善念的天真幻想。

    慕寒沒反駁我，沒再多說一個字，頭也不回地攙著慕綿走了。

    像我被掠奪一空的愛情，走出青春裏。

    看似不留痕跡，卻依稀能隱隱聽到曲終人散寂寞潦草的尾音。

    押韻漂亮，卻永遠帶著未完成的遺憾。（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