飽經世故的老奶奶，卻哭得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孩子，額頭抵著舉高高的枕頭，不停重複：“對不起、對不起……”似要把大半輩子沒說出來的歉意，在這一刻全部補齊一樣。

    於心不忍的再依依走上前，一手輕搭在謝奶奶肩頭，另一手遞過紙巾：“好了奶奶，你剛醒過來，不宜激動，有什麽心裏話，等好一些再說。”

    謝奶奶慢慢自枕頭後麵移出來，抬頭對上再依依：“宇槿，你還恨我麽？”又看看剛剛跟著再依依走進病房的埃吉爾，“你終於還是把花倬雲找回來了，嗯，這樣也好！”瑟縮一下，麵朝埃吉爾，“你肯定也很恨我！”

    再依依一愣，抬頭和埃吉爾相視一眼，她雖然是程宇槿的親生女兒，可也沒資格替自己的生母回答這個問題吧？

    謝奶奶眨巴眨巴哭得通紅的老眼，落寞地低下頭：“我為了自己的兒子，拆散你們恩愛夫婦，致使你們骨肉分離，讓你苦了十幾年，你怎麽會不恨我呢，一直恨著吧，永遠都不要原諒我，我沒有資格獲得救贖。”

    這幾句聽著還很正常，不想接下來謝奶奶小心翼翼放倒枕頭，橫抱在懷裏，思維再次跳轉回過去：“我的心肝兒肉，不怕不怕，乖乖睡覺覺，等到再醒來，宇槿就會回家來，她是個好母親，最不忍心看你難過，睡吧睡吧——”動作一如在哄小寶寶睡覺，慢慢搖晃，溫柔輕拍。

    “誒，好像不太對。”謝奶奶拍著拍著，突然頓住，歪著腦袋看著懷抱中的枕頭，“南城呀，你現在要找的還是宇槿麽？”

    再依依確定：謝奶奶腦子裏的時間軸徹底混亂了。

    謝奶奶抬起一隻手，攥成拳頭敲打額角，“奶奶是老糊塗了，宇槿不在了啊，你要找的是蘇緹恩？好像也不是，蘇緹恩也出事了，那麽，你要找依依麽？對啊，依依還在，她現在很像當年的宇槿呀，你肯定很喜歡她——嗯嗯，隻要你乖乖聽話，我幫你去找她，豁上這張老臉也要幫你把她求回來，隻要摸乖乖的，千萬，千萬別再丟下奶奶一個人了……”

    說完這些，又把剛放橫沒多久的枕頭豎起來舉高高：“南城，怎麽還不搭理奶奶呢？奶奶知道錯了，會一直反省的，所以，千萬不要不理奶奶啊，哪怕、哪怕是說一句‘我恨你’，就算是這樣一句也好啊，南城，你說話啊！”

    風燭殘年的老太太，發直內心的悲鳴，聽得再依依心口一陣陣抽痛，不知該如何是好，隻能退後，湊近文主任，低聲詢問：“三叔，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皺著眉頭的文主任輕聲替再依依解惑：“一個女人生命中的三大不幸：少年喪母，中年喪夫，老年喪子——嶽姨全給湊齊了，幾十年的風風雨雨，讓她始終咬緊牙關，一個人硬撐，又沒有人幫她分擔，全憑意誌力強大，才熬到現在，在心力交瘁的情況下，又親眼目睹孫子遭遇車禍，這種表現，應該屬於‘應激障礙’。”

    幾十年的悲劇凝聚在一瞬，謝奶奶懷中枕頭扮演的角色，從“小誌霖”到“小南城”再回到“小誌霖”，而再依依在謝奶奶眼裏，則變成“程宇槿”，埃吉爾是“花倬雲”，本不可能出現在同一時空中的人，被思維混亂的謝奶奶安排在一起，組成一出典型的“人間悲劇”舞台戲。

    “我的小誌霖呀，媽媽的好寶貝，乖乖吃飯，好好睡覺，快快長大，長成參天大樹，給媽媽庇護和倚靠，小誌霖呀，快快長大……”無論是表情還是聲音，都是一個母親平靜而溫柔地哄著自己的小寶貝入睡的畫麵，想必這一刻的謝奶奶，內心也是祥和的，卻聽得再依依無比揪心。

    “謝南城怎麽回事，他奶奶都這樣了，還到處亂跑，不過來守著？”突然想起令謝奶奶變成這副模樣的症結所在，再依依忍不住問出來。

    隨後邁進病房的再泊鈞回答：“那小兔崽子，搶走澤宇的車跑了，然後再就沒見人影。”

    再依依看看謝奶奶那模樣，忍不住飆高嗓音：“他奶奶情況這麽嚴重，他還出去跑風，到底有沒有良心啊？”

    文主任右手微攥成拳，攏在嘴邊輕咳了咳：“嗯，雖然南城那小子做事不盡如人意，但關於他奶奶這次，你大概對他有點誤會，事實上，南城當時整顆心都放在那枚戒指上，並未察覺到他奶奶到了，隨後被撞直接昏厥，他奶奶目睹他被撞的經過，一激動腦溢血，後來南城醒轉，大家或因忙碌，或為他著想，並沒有把他奶奶的事情告訴他。”

    再依依默不作聲地聽完，點點頭：“哦。”邁步就走，路過埃吉爾身側，一把扯過他拎著的車鑰匙，從人群裏擠出去，徑自跑向電梯。

    埃吉爾在鑰匙離手的瞬間就反應過來，直接追過去。

    秦淑離不及再依依和埃吉爾敏捷，沒有擠出去，隻能著急的大喊：“依依，你要去哪兒？”

    被擠在後麵的安澤宇，立馬反應過來，替再依依回答秦淑離：“伯母，依依應該是逮南城了。”

    秦淑離蹙眉：“這傻孩子急昏頭了，連他們家蘭姐和麥冬都不知道那混賬鑽了哪個耗子洞，依依上哪兒找那臭小子去？”

    邁出病房的安澤宇，看著空蕩的走廊，極輕地回了句：“就算蘭姑和麥冬找不到南城，但依依肯定能找到。”

    再依依身段輕盈，動作靈敏，可再快也快不過人高腿長的埃吉爾，不等到電梯就被追上，隨後兩人一起邁進電梯。

    畢竟是公共場所的電梯，裏麵還有別人，再依依和埃吉爾誰也沒說話，抵達地下停車場之後，再依依走在前麵，直奔自己的車，埃吉爾緊隨其後，隻是在再依依伸手去拉駕駛座這邊的車門時，埃吉爾自她肩頭橫過一隻手，把車門按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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