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依依心跳加快：“精神？精神怎麽了？”

    文主任長歎一聲，簡明扼要：“不容樂觀。”

    再依依眉頭緊鎖，轉身走回病房前，伸手開門——與其等在外麵胡思亂想幹著急，不如親自進去一探究竟。

    厚重的窗簾半開半合，使得病房裏稍顯昏暗，窗邊擺著兩張休閑皮椅，瘦弱佝僂的謝奶奶，頹靡地癱坐在相對更暗的，擺在靠裏角的椅子上，端著擁抱繈褓中的嬰兒一樣的姿態，定睛一看，卻原來是病床上的枕頭，還小心用薄毯包裹著……再依依一愣，輕喚出聲：“奶奶？”

    然而謝奶奶並沒有做出任何反應，她陷在自己的世界中，輕輕搖晃懷中的枕頭，聲調也是難得一見的輕柔：“我的小誌霖呀，不吵也不鬧，是媽媽最體貼的小寶貝，乖乖的睡覺覺，快快的長大大，到時候爸爸就會回家來。”

    “我的小誌霖呀，你這麽可愛，爸爸見到你之後，肯定要寵你寵到骨子裏，那樣的話，就再也沒有壞女人能把爸爸從我們身邊搶走了。”

    “我的小誌霖呀，要長成一個強大的男子漢，那樣就沒人敢再來欺負我們孤兒寡母，你可是媽媽的全部希望啊！”

    “我的小誌霖呀，等你長大成人，千萬不要跟你爸爸學，不要出去找壞女人鬼混，那樣你一輩子都不會得到幸福，你要一心一意的對待你的老婆，你老婆不難過，媽媽才會放心，我的小誌霖，一定要答應媽媽呀，聽到沒有？”

    語言混亂，邏輯缺失，前言不搭後語，口齒也不是很清晰，可再依依卻聽得心酸酸。

    枕頭終歸是枕頭，不管你再溫柔小心，還是咕咕噥噥絮叨不停，它都不會有任何反應。

    謝奶奶安靜等待好一會兒，她的“小誌霖”始終保持沉默，於是改橫抱為舉高高——把豎起的枕頭大半，差不多三分之二吧，高過眼睛，嘟著嘴認真審視，突然“咦——”了一聲，接著連連搖頭，“不對，這不是我的小誌霖。”

    又是半天沒後續，就在再依依認為謝奶奶終於發現自己雙手擎著的是個枕頭時，謝奶奶突然說話：“我還真有可能是老年癡呆了，怎麽就給忘記，誌霖很久之前就長大成人，已經和宇槿結婚了……”

    再依依蹙眉：這思維跳的，坐火箭都追不上啊！

    謝奶奶突然轉頭麵向再依依，苦口婆心道：“哎，宇槿我跟你說呀，誌霖這輩子最愛的人隻有你。”

    再依依抬手指指自己鼻尖：“我？”

    謝奶奶點頭，一本正經地說：“雖然講出來有點心酸，可那是事實——我這個當娘的和他的親生兒子加起來都不如你一個在他心裏的分量重，雖然他一時迷茫走了歪路，可那都是過去的事，你就再給迷途知返的他一個機會，沒有你，他就活不成了呀，你這性子像足了你母親，我看著你長大，你絕對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孩子，所以一定不會丟下誌霖一走了之對吧？”

    再依依腦子裏突然蹦出一個時下比較流行的熱詞——道德綁架。

    但轉念一想，謝奶奶並沒有說錯，謝南城他爸撞死她媽之後，沒過多久也跟著去了，老話常說“寡婦死了兒，沒指望了”，站在謝奶奶的角度考慮，肯定要維護謝南城他爸呀！

    “宇槿，你不會拋棄誌霖的，對吧？”久等不到再依依的回應，謝奶奶重複追問。

    再依依回過神，抬眼對上謝奶奶灼灼的目光，尷尬的扯扯嘴角，擠出一個：“嗯。”

    然後謝奶奶笑逐顏開：“多謝你！”得到再依依的“承諾”，佝僂成幹蝦米狀的謝奶奶又退回到她自己的世界中去，焦距對上舉高高的枕頭，眨了眨眼睛，把枕頭挪近，上看下看，最後咯咯笑道：“雖然你長得很像誌霖，但終究不是他，嗯，你比他還可愛漂亮，對對，你就是我的大孫子——南城呀！”

    明明很方的枕頭，再依依並不能看出它究竟哪裏像謝南城，但謝奶奶“認清”麵前的枕頭究竟是哪個之後，興奮地拿皺紋縱橫交錯，憔悴凹陷的老臉去蹭它：“奶奶可憐的小心肝，不怕不怕，隻要奶奶活著的一天，就絕不會讓你再遭遇填不飽小肚皮的痛苦，奶奶的小城城呀，還想吃什麽，告訴奶奶，奶奶現在就去做了給你吃。”

    這樣問，對於謝奶奶記憶中的那個小謝南城來說，會不會給出回答，再依依並不清楚，但她十分肯定，此刻那個被小心包裹住的枕頭，肯定不會應聲。

    謝奶奶蹭了一會兒，枕頭沒做出任何反應，她察覺到疑點，與枕頭拉開一點距離，以便能夠看清楚它：“城城啊，真的不會再挨餓了，不要怕，和奶奶說說吧，想吃什麽？”

    盡管謝奶奶的聲調透出哀求意味，可還是沒能得到她的“城城”的回應，謝奶奶幹瘦的身體打起明顯的擺子：“城城啊，奶奶眾叛親離隻剩一個人了，很寂寞啊！你要是再不理奶奶，奶奶該怎麽辦呢？”

    “嗚嗚……”總也等不到回應，謝奶奶低低哭出聲來，“我知道了，你在生我氣，因為我讓宇槿背了黑鍋，害你誤會她那麽多年，所以你責怪我，不理我，在宇槿的事情上，我的確有錯，是我對不起她，你怪我也是應該。”

    再依依相信謝奶奶這幾句話說得是真心實意的，其實那樣聰明的一個長者，在將塵封的醜事和盤托出之際，就該考慮明白後果，也應該做好道歉的準備。

    “城城，奶奶並不是故意瞞騙你，奶奶隻是擔心……呃，隻是擔心你承受不住，實在太對不起了，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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