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在小孩子的世界裏，不管父母做過什麽，他們始終是自己的爸爸媽媽，渴望被父母嗬護，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行為，甚至可以說是哺乳動物的本能。

    再依依抬手愛撫錫予發頂：“不，你做得很好。”

    微微縮著脖子的錫予聞聲詫異抬頭：“媽媽？”

    再依依臉上露出溫和微笑，將手自錫予頭頂移開，改為輕拍他肩膀，動作一如對待成年夥伴：“我家的錫予已經成長為男子漢，學會擔當和關懷，懂得在能力範圍內，對長輩施以幫助，這個舉動值得表揚。”

    錫予撲扇記下濃密的長睫毛之後，抿了抿紅嘟嘟的小嘴，露出燦爛笑容：“嘻嘻。”

    不想接下來，再依依話鋒一轉：“但是，你現在是一名幼兒園在讀生，在沒有通知我的情況下，還沒到放學時間卻出現在這裏，是通過非正規途徑達成的吧？”

    錫予嘴唇又抿回去，趨近一條直線，低下頭去好一會兒，小聲回應：“媽媽，對不起。”

    再依依盡可能將嗓音放柔：“知錯能改，就是好的。”

    錫予再次抬頭，一雙大眼睛亮晶晶的：“我不會再走旁門左道，如果不擠占上學時間，可以過來這邊陪太奶奶說話麽？”

    再依依對視錫予充滿期待的眼神，默默歎口氣，最後到底還是點點頭：“不過來之前，一定要和媽媽打招呼。”

    錫予高興得跳起來，雙腳離地那種跳，落回地麵後，展開雙臂摟住彎下腰的再依依脖子，噘起小嘴送上一枚響亮的吻，並歡快地喊：“媽媽萬歲！”

    接受感謝的再依依，笑著回應：“你這小鬼。”

    錫予揚起小臉，對再依依緊緊鼻子，接著跑向距他們十米開外的安澤宇：“大舅舅好。”

    安澤宇笑眯眯地點頭：“大外甥好。”

    仍停留在原地的再依依，錫予一走，使得她和謝奶奶之間再無遮掩，視線焦點也開始無處安放，畢竟當年以家人的關係和諧相處過，可後來因謝奶奶執著於“傳宗接代”的老觀念，不惜和存在利益糾葛的孫媳婦撕破臉，曆經頗具諷刺意味兒的反轉過後，再相見，怎能不尷尬？

    這一刻，再依依心念電轉，畢竟一輩子爭強好勝的謝奶奶，最後卻變成這副模樣，麵對麵站著，不打招呼顯得她缺少教養，可要是問候，又張不開嘴，更關鍵的是，一個搞不好會讓人家生出她擺著勝利者姿態，高高在上對一敗塗地的可憐老人施以虛偽的關懷……

    其實四目相對的瞬間，自然而然開口也就好，這種事，往往都是越琢磨越複雜，到最後陷入難以自拔的困境。

    謝奶奶的狀態，比之剛病倒那會兒，明顯好太多，知道平常負責照料她的蘭姑是她主動認下的義女，而家中司機趙宏遠是義女的丈夫，她甚至認得出毫不起眼，怯生生的趙詩涵，唯獨不認得自己心心念念掛著的寶貝孫子謝南城。

    權威專家對此給出的解釋是，謝奶奶多年以來的慘痛遭遇疊加起來，就好像如山重物壓在駱駝背上，再放一根稻草就能壓倒駱駝，恰這時，又讓謝奶奶親眼目睹謝南城被車撞飛的畫麵，如一柄大錘重重砸在重物之上，駱駝焉能不垮？

    所以把思維調整到相依為命的孫子還沒長大，那就不可能遭遇感情挫折，沒有感情挫折的謝南城，自然不必跑出去給車撞……於是停留在謝奶奶腦子裏的謝南城，還是幼童，甚至是繈褓裏的嬰兒模樣，哪裏認得出已過而立之年的謝南城？

    心病還須心藥醫，急也沒用。

    正在糾結煩惱的再依依，忽然聽到：“依依呀！”聲調是格外溫柔寵溺的，喚得她心髒揪了一下，目光焦點到底對上坐在搖椅上的謝奶奶。

    謝奶奶的神情，一如再依依當年給她畫完帶有手動美顏效果的素描畫像後，謝奶奶由衷喜愛再依依的慈愛表情，且在再依依愣怔之際，又輕柔地喊了一聲：“依依——”

    再依依的心噗通噗通加快速度，遲疑片刻後，試探開口：“奶奶，你還記得我？”

    謝奶奶和善笑道：“我確實是個老糊塗，但萬萬不會忘記你，你是我三生有幸修來的好孫媳，南城的好妻子，錫予的好母親。”

    這話換個人來說，肯定會讓再依依感覺難為情，可對麵說出這話的是一個神誌不清的老人，這就不是難為情而是驚奇了！

    沒有應聲的再依依，低頭看向謝奶奶還緊抱在懷中的重生娃娃——既然認出她是錫予的母親，那就該知道，謝南城已經為人父，那謝奶奶又把懷中的重生娃娃認作了哪個？

    思維混亂的謝奶奶，察言觀色的本事卻還在，她看出再依依卸除心防，長出一口氣之後，再次開口：“我知道，我們祖孫當年傷害了你，錯了就是錯了，辯解非但不能彌補過去的錯誤，反倒有往傷口上撒鹽的效果，但我還是想開誠布公的和你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

    這番中心思想明確，條理清晰的說辭，令再依依開始懷疑：或許謝奶奶抱在懷中的重生娃娃，隻是她拿來偽裝的道具，其實她早就康複，隻是忍受不了“留守老人”的寂寞，裝病博關注？

    “你不出聲，我就當你是願意和我對話了。”謝奶奶又說。

    再依依扭頭看向安澤宇和錫予，原本和她相距才十多米的安澤宇，這會兒已經不動聲色地將錫予引出去老遠，接收到再依依的視線後，安澤宇微微轉頭掃了一眼謝奶奶，然後衝再依依會心一笑，歪腰拉起錫予的手，把他帶走。

    謝奶奶也看到安澤宇領走錫予，她在短暫的落寞後，長出一口氣——這樣一來，就可以無所顧忌的和再依依對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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