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抬眼，對上再依依盯著自己若有所思的表情，謝奶奶直言不諱：“你在懷疑我裝瘋賣傻。”這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的陳述句。

    再依依回個謝奶奶一個“難道不是麽”的眼神。

    謝奶奶搖頭苦笑，抬起手，食指和中指並一起，微微彎曲關節叩擊自己的太陽穴：“這裏呐，有時候雲遮霧繞總也走不出來，有時候又豁然開朗，什麽都看得一清二楚。”歎了口氣，“南城已經夠苦惱，我要是再裝病給他添麻煩，那就真該去見他爺爺和爸爸了。”

    這個說法還是比較值得信服的，畢竟謝奶奶就算豁出去難為全世界，也不舍得讓自己的寶貝孫子受一點點委屈。

    謝奶奶自嘲地笑笑：“不過別說你，任何人遇到這種情況，都會懷疑我是在裝病——可連我自己都搞不懂，為什麽聽到錫予的聲音，就好像從深睡眠逐漸過度到半睡半醒之間，再看到你，立馬就清醒過來。”停下叩擊太陽穴的動作，順手指向之前錫予坐過的藤編兒童椅旁邊的花梨木椅，“陪奶奶坐一會兒好麽？”細聽之下，語調中竟隱隱透出一絲卑微來。

    再依依循著謝奶奶的手去看椅子，心說這麽站著，的確感覺非常不自在，坐下之後，兩人視線就算不在同一水平線上，高矮也差不離，於是衝謝奶奶點點頭：“嗯。”落落大方地坐下。

    謝奶奶低頭看看懷中的重生娃娃：“人啊，有時候就是活個心氣，抱著這娃娃在懷裏，感覺好像回到當年，一切過錯都還沒開始，因為有孩子要養，目標明確有奔頭，有方向就不會迷失自我。”

    不同年齡，對人生價值的定義是不同的，就像二十歲的“蘇緹恩”和三十歲的“再依依”，明明是同一個人，卻對“目標”的設定大為不同。

    事實上，哪怕是小孩子也有大方向，每天好好學習，爭取考高中，上大學，接下來是繼續升學或者找個好工作……十幾歲的人，很多時候不能消化吸收幾十歲的人的想法，畢竟閱曆不同，所思所感自然不一樣！

    再依依和謝奶奶的思想不通，也不勉強自己去“通”，讓自己保持沉默地聆聽就好。

    又是一陣長籲短歎過後，謝奶奶抬頭看向再依依：“請見諒，我這腦子實在不靈光，明明有更重要的事想和你說，結果又開始扯那些亂七八糟的。”

    再依依禮貌地笑笑：“沒事。”

    謝奶奶用呈現混沌的老眼深深凝視再依依，好一會兒，閑話家常的口吻說起來：“看看我，一晃都掉渣，再看你蘭姑他們，也都明顯呈現老態，隻有你，格外受時間的偏愛，非但沒見歲月的痕跡，反倒越來越漂亮。”

    既然謝奶奶是清醒的，再聽這番酸得令人起雞皮疙瘩的讚美之詞，再依依可就有點受不住了，她尷尬地笑笑：“奶奶實在言過其實，再怎麽說也過去了這麽多年，扛過生活壓力，整個人的改變還是非常明顯的。”

    謝奶奶的笑容僵了僵，讓再依依去“扛生活壓力”的始作俑者就是她啊！其實她要說的話，換成任何一個知情者，都會覺得沒臉沒皮，可為了自己寶貝孫子的幸福，豁出臉皮又如何？

    沉默半晌後，謝奶奶咬緊牙關豁出去：“依依，奶奶誠心誠意跟你說聲對不起，當年全都是奶奶的錯，你有任何怨氣，全衝奶奶來，奶奶跟你保證，哪怕你讓奶奶立馬去死，奶奶都沒有二話，但奶奶求你，原諒南城，別再跟他置氣了。”

    說句心裏話，聽到一輩子不服輸的T市傳奇女強人居然低聲下氣跟自己賠禮道歉，再依依怎麽可能無動於衷，但她早已下定決心，即便謝奶奶做出這副模樣來懇求，也不能改變她的決定。

    再依依的表情由先前的淡漠轉為堅定：“奶奶，我想你大概是誤會了，你說的那些都是多年前的舊事，太過沉溺其中，對誰都沒好處！實話實說，這些年我非常忙，常常忙到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哪有閑工夫去怨恨別人呢？”

    謝奶奶眼睛亮了亮：“既然不恨南城，那就回來吧，南城他已經知錯了。”

    再依依毫不遲疑地搖頭：“奶奶，你是知道的，不恨並不意味著就要回到原地，不沉溺的除了‘恨’之外，當然還包括‘愛’。”

    謝奶奶神情緊張地連連搖頭：“說來說去，其實你還在怨我——”突然抬手狠扇自己一個嘴巴。

    啪的一聲脆響，嚇再依依一跳，待謝奶奶再次揚手，再依依已經反應過來，起身伸手截住謝奶奶下落的手掌：“奶奶，你這是幹什麽？”

    謝奶奶仰臉看向再依依，顫抖著聲音說：“都是這張賤嘴，說什麽‘再是體麵的孫媳婦也不如一個乖巧玲瓏的曾孫子來得重要’，叫你心生顧慮。”

    再依依默不作聲：是啊，到現在都還沒忘記，謝奶奶這話後麵還接著一句“不然拚死拚活掙下的這偌大家業將來交給誰呢”。

    看著再依依表情，謝奶奶混沌的老眼裏蓄著的淚花滿溢出來：“因為我先前說過那些話，後來又鬧出蘇爽的笑話，讓你覺得我是因為錫予的緣故，才心心念念讓你回來，對麽？”

    再依依沒回話，但臉上的表情明顯看出她的意思：難道不是麽？

    謝奶奶的聲音也開始哽咽：“依依，你應該了解一下，南城自你走後這幾年，到底過的什麽日子。”抽了一口氣，“說句不好聽的話，即便你不把錫予帶回來，可血脈關係也是斬不斷的，他始終是謝家的子孫，我最大的心願是能接回你呀！”頓了頓，補上一句，“南城他真的不能沒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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