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到謝南城如此咄咄相逼，再依依一改先前諾諾姿態，一把掙開謝南城的鉗製，重新站好，又變成一株亭亭的蓮，嘴角勾起嘲諷的弧度：“請問把‘幸福’掛嘴邊的謝董，可曾真正去了解過幸福的含意？”

    謝南城被突然變臉的再依依問得一噎，表情呈現出片刻木然。

    再依依將目光轉向埃吉爾，輕啟因虛弱而稍顯蒼白的嘴唇：“體會過不幸的人，才能更好的去理解幸福的含意，所謂幸福，不過是對生活的滿足感——從前我一直苦尋自己的身世，現在找到真心疼愛我的家人；過去我因為求而不得而開始幻想自己生產血脈至親，如今我也有了錫予；最關鍵的還有，我喜歡埃吉爾，之前因誤以為自己自作多情而失落傷感，結果事實擺明，他比我想象中的還要愛我，餘生我可以一直守在心愛的人身邊……這就是我的幸福。”

    謝南城痛心疾首：“從前你很明事理，可這回怎麽這麽叫人不省心？隻顧自我滿足，完全無視於身邊愛你的人心裏是個什麽滋味。”

    “我一向如此，他們會理解我的。”再依依挑高下巴，“婚，我是一定會離的，如果你不同意，那我就等二審，當然，你們謝家最在意的還是錫予的監護權——”貝齒咬了咬嘴唇，“如果你們不再使用下三濫的手段妨礙判決，我也可以考慮稍作妥協。”

    簡言之，隻要謝南城肯痛快離婚，再依依甚至可以將錫予讓給他……

    換作去年再依依剛帶著錫予回國那會兒，蒙在鼓裏的謝南城聽到這話，沒準會發揮他商人本色——權衡利弊後痛快點頭，畢竟當時他奶奶逼他生兒子逼得緊！

    但現在不同，就連他奶奶都說了，錫予在誰家，也都是他謝南城的兒子，何況現在他們父子感情一天好過一天，至關重要的還是要讓依依回來，隻有依依心甘情願地回到謝家，他謝南城下半輩子才會平順幸福。

    所以盡管再依依已經做出如此大的讓步，可謝南城卻感覺她又往他鮮血淋漓的心口補上一刀——他摯愛的女人為了擺脫他，不惜出賣她曾經相依為命的心頭肉，何等決絕？

    兩人相對無言，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安靜中，先前保持沉默的花倬雲終於站出來，又抬手拍拍謝南城肩頭，歎息道：“有什麽話，咱們回家關起門來慢慢說。”抬眼看看表情堅定的再依依，“難道當著麵爭這些，埃吉爾心裏會舒服麽？”

    這是軟肋，一戳擊中，再依依的態度果然軟下去，低頭囁嚅：“是我一時情急，考慮不周，嗯，今天就此打住，等回去再談。”

    謝南城目光沉沉盯著再依依——她確實“情急”了，畢竟一連守在埃吉爾病床前這麽多日子，可他卻沒有半點反應，真應了文主任的說辭，叫她如何不急？

    再依依偃旗息鼓，謝南城也不會步步緊逼，二人同時沉默下來，僵持半天後，還是謝南城主動開口：“依依，既然有話要談，那麽今晚你還是回家吧！”柔聲細語，一如情人在呢喃。

    對上謝南城似乎下了決心的表情，再依依遲疑片刻後，到底點了點頭。

    再依依這個反應，在謝南城意料之中，是因為摸清她此刻心態，有點類似魯迅先生提出的“拆屋效應”，用先生原話來說就是：“中國人的性情總是喜歡調和、折中的、譬如你說，這屋子太暗，說在這裏開一個天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許的，但你主張拆掉屋頂，他們就會來調和，願意開天窗了。”——離婚對於他們兩人來說，不是個簡單事，他既然願意商量，她自然也要給點麵子做出讓步。

    待再依依點頭後，謝南城按按太陽穴，露出個苦笑：“我還有點事，先行一步，今晚在家裏等你。”

    謝南城口中這個家，自然是再家，再依依聽明白了，微微頷首：“好。”

    隨後謝南城拖著沉重的步調，幽魂似的晃出埃吉爾病房，直到了沒人經過的角落，掏出手機，沉默良久後，到底撥打了一個電話號，對方反應很快，沒響兩聲就接通，謝南城沒有虛禮客套，開門見山：“麥冬，聯係一下法律顧問……”

    傍晚，謝南城就來到再家，可直到晚飯時間再依依也沒回來，把這段時間謝南城的行為看在眼裏的秦淑離，徹底站他這一隊，看著再依依那邊空出來的座位，她感覺有點尷尬，試圖解釋什麽：“可能遇到晚高峰，堵車了吧。”

    謝南城笑得有氣無力：“是啊，現在早晚實在太堵了，我也被堵在路上過。”因為知道堵，所以他都會刻意避開時間和路段，附和秦淑離的說辭，不過是在打圓場罷了。

    秦淑離也明白，搖頭歎息：“明明可以好好的，為什麽總是一波三折呢？”

    謝南城聽了這話，有點失神：是啊，為什麽總是一波三折？明明在最美好的年華相遇，卻始終沒體會過普通戀人的生活，那時是他不懂珍惜，可懂了之後，已是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直到晚飯結束，再依依也沒有回來，秦淑離看著沮喪頹靡的謝南城，於心不忍地開口：“或許是醫院那邊有什麽情況，你也累了一天，還是先回去休息吧。”

    如果醫院真有什麽情況，早就打來電話了，謝南城理解秦淑離的感受，抬眼虛弱地笑笑：“沒事的媽，依依既然答應會回來，就一定會回來，我就在這等她。”

    還能說什麽？秦淑離長籲短歎：“那好吧，要是晚了，今晚就住這吧。”

    謝南城點頭：“多謝媽。”

    跟在秦淑離身後的錫予，眼睛裏全都是話，可這邊看看那邊瞅瞅，最後還是沉默地跟上秦淑離的腳步離開了，留謝南城一個人坐在大廳等再依依。

    哢噠，大廳門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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