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章孤膽赴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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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疤臉對活路一竅不通,是施工隊裏麵唯一的門外漢,除了掌管著施工隊裏的一攤子沉穀爛米的爛賬是他分內的事外,他還負責招攬民工和清理遣返施工隊裏的老弱病殘,風風火火地扮演著一個管家婆的角色。
他幾乎沒有什麽特別的興趣愛好,但是,有一樣東西,於他而言,酷愛之烈比他那條老命還要重要,那就是酒,儀狄釀酒,遺醉千古。一杯解千愁,三杯通大道,酒不醉人人自醉啊!醉生夢死或許可以完成他人生每一次最愜意的輪回,於是乎,成了酒癮,沉迷其中無法自拔……
呼朋喚友,酒是最佳的媒介,可以這樣說,從某種意義上講,刀疤臉在江湖上就是一個玲瓏八麵的混世魔王。渾渾噩噩,混跡於酒場,不論走到哪裏,刀疤臉很快就能和地方上的三教九流,黑白兩道耳鬢廝磨,卿卿我我,苟合得如膠似漆;往來打點,反正多半是他買單結賬,所以,那些酒肉之輩的狐朋狗友,也就沒人嫌他是個小工頭而不屑與之為伍了。畢竟,不吃白不吃,不喝白不喝,不拿白不拿嘛!何樂而不為呢?
城裏的黑道老大裴麻子,今天差了一個能說會道的馬仔,給刀疤臉捎話,明天晚上,在城裏一流的大酒店——希爾頓賓館宴賓樓,請他喝酒……
一大清早,幹活的民工們還沒有出工,有的在嘩嘩啦啦地忙乎著洗漱,有的在叮叮梆梆地整理工具;刀疤臉的那輛灰不溜秋的麵包車,活像剛剛從瓦罐裏掏出的一枚鹹鴨蛋,渾身上下髒兮兮的;他在夥房旁的水池邊用一根長長的橡皮管子套在水龍頭上,指指點點地吩咐著燒火婆幫忙衝洗。
“喂,大當家的,這又是要去哪裏耍嘛?整的這麽巴適。”
“你娃不長眼啊?莫淨跟老子個耍嘴皮子,趕緊過來幫忙喔!”周癩子本想湊個熱鬧討個好,沒想到,熱臉貼了個冷屁股,被刀疤臉當場給抓了壯丁。這真是偷雞不成反倒蝕把米呀!
刀疤臉自己本身就是一個不修邊幅,邋裏邋遢的人,今天忽然換了一身幹淨整潔的衣裳,頭發梳得油光發亮,一雙火箭頭的牛皮鞋也是擦的一塵不染,這行頭,儼然要上什麽大台麵似的……
希爾頓賓館,是城裏唯一的一家比較體麵,十分排場的大飯店,位於中心商業街,在周圍鱗次櫛比的建築群中鶴立雞群,十分醒目,是當地為數不多的著名標誌性建築之一。
館內設有高檔餐廳、客房、澡堂、健身房等等,吃喝玩樂應有盡有,真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呀!平日裏主要是當地知名官商,迎來送往招待貴賓的地方,平常人家一般很少來這消費。
裴麻子是這家賓館的大股東之一,裴麻子早年年輕氣盛,因故意傷害罪鋃鐺入獄,被判蹲了九年大牢。
出獄後,他投奔省城臭名昭著的黑道老匪,牛三爺牛三牛丙軒(下文有敘)門下,主要在賭場看碼(黑話出老千)坐釘放哨(黑話眼線),羽翼漸豐後便打道回府,窩在老家,小打小鬧,漸漸成了氣候。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一來攝於法律的威嚴,二來年歲已高,來日不長,裴麻子早就萌生了金盆洗手的念頭,所以,上次本地的小建築包工頭陳黑子重金請他出山,攆走萬禿子,被他當場一口回絕。
最後,早就和他分道揚鑣另立山頭的門徒,人稱巴眼狼的佘寬子答應了陳黑子……
別看裴麻子在黑道上打拚了多年,但他絲毫看不出是一個惡貫滿盈的惡徒無賴,他英俊瀟灑,麵雖多斑,但皮膚白皙,濃眉大眼,身材勻稱,舉止斯文,說起話來慢條斯理文縐縐的,一副風流倜儻的儒商模樣。如果不知道他的身世背景,這麽一個風度翩翩的人,你很難想象,他曾經是一條讓人聞風喪膽的地頭蛇,一個不折不扣,作惡多端的亡命之徒……
幾天前,牛三帶著他的三個心腹馬仔,其實是他的貼身保鏢,開著他那輛黑色奔馳六百,風馳電掣地來到這裏,悄悄地住進希爾頓賓館,說是有要事托裴麻子幫忙……
“聽巴眼說,你這外地來的施工隊裏,發現一個身手不凡的練家子,叫個劉(牛)栓子的愣頭青?……”牛三欲言又止,叉起那雙浮胖得有點臃腫,像兩個發麵饅頭的手巴掌,輕輕地把頭托在上麵。三角眼眨巴了兩下,直瞪瞪看著坐在麵前,漫不經心地喝著龍井的裴麻子,緩緩地說道。
“是啊!巴眼被這小子揍慘了,十幾號人被打得落花流水。”裴麻子說著說著,停了下來,低下頭往茶碗裏猛地吸了一口,隨即輕輕放下茶碗,唉聲歎氣的說:“還被派出所關了幾天禁閉,打了臉又打了屁股,賠了夫人又折兵,咱們的臉被他狗日的丟盡了哇!”他歎息地搖了搖頭。
“這口氣的確是有點咽不下,可是現在去挑了他,就現在這風頭,弄不好咱仨又得蹲班房啊!”牛三抿了抿嘴,似乎有點為難的樣子,“你看這樣行不行,我倒有個兩全其美的主意。”牛三放下雙手,身子往前挪了挪,“與其滅了他,不如為我所用。……”
“你的意思是說,不但放他一馬,還要收他入道?”裴麻子聞言,大吃一驚。
“是的,眼下我放的高利貸正缺人手收債,那幾個窩囊廢,上次錢沒收到手,反倒被人打了回來,他媽的一群飯桶啊!”說到氣頭上,隨著牛三手指上那枚大號的金戒指在壁燈反射下金光一閃,他捏緊的右拳重重地捶在茶幾上,震得茶水差點濺到裴麻子身上。
“想辦法把他拉攏過來,一來撿回了我們的麵子,消了巴眼的怨氣;二來又能為我所用,無論如何,我要會會這小子……”牛三爺最後攤了底牌……
於是,裴麻子四處張羅,四處打探,終於鎖定嗜酒如命,膽小如鼠的刀疤臉……
深秋的天氣漸漸涼爽起來,又接二連三地下了幾場秋雨,一場秋雨一場寒,秋風瑟瑟,片片枯黃的樹葉飄落在泥濘裏,默默地聽任腳步恣睢的踐踏,我依然平靜的生活著,周而複始地過著窩棚——工地,工地——窩棚,兩點一線的簡單、枯燥、重複的生活……
要說改變,唯一的就是,我終於有車了,有了一輛可以代步的自行車,騎著它,我可以上下班,可以逛街……大大的改善了我的生活質量。
隨著施工隊的活越來越多,漸漸地,刀疤臉的小金庫開始有了一些積蓄,於是,他迫不及待地買了一輛二手昌河麵包,終於鳥槍換炮,扔了他那輛破舊的自行車,我正好缺這麽個寶貝疙瘩,於是乎,我喜滋滋地撿了回來,為了使它比原先更加破爛更加惡心,達到隨手一扔,就連撿破爛的都不要的目的,我刻意又在它鐵鏽翻裂的大架上,粘了幾片醃臢的透明膠帶,以確保自己能遠遠地一眼識別,而且,永遠不用掛鎖,無人偷竊……
曆經磨煉,我現在已經是一名技術嫻熟的砌匠師傅了,無論是砌磚、刷牆、抹灰,還是放線、打樁、道梁,駕輕就熟,樣樣在行。
今天我和方腦殼編在一組,在主體樓的八樓砌牆加層,
“癩子,又快沒磚了,趕緊存堆呀,別在哪裏磨洋工了!”周癩子在給我打下手,“催魂哪,催催催,你個栓娃子,格老子的腳杆都跑斷球了……”周癩子不滿地嘟嘟囔囔。
“你娃兒才穿了幾天的有襠的褲子啊,以前還不是跟老子一個球樣,成天服侍這幫龜兒的,可把老子給整死了……”周癩子一邊牢騷滿腹地挖苦我,一邊喋喋不休地說道。
但是,他說歸說,幹起活來還是個好把式,不一會的功夫,我的腳手架旁就堆滿了一排整整齊齊的火磚塊;這回他可以暫時喘口氣,歇一歇了。
“栓娃子,你娃曉不曉得?這城裏麵最漂亮的妹子是啷個嘛?”這個周癩子,真是個包打聽,這會居然有閑心給我擺起龍門陣,聊起了葷段子。
“你這個老色鬼,老不正經的家夥!”我提起泥刀,在他眼裏晃了晃,佯裝要劈他。
“跟你娃說呀,哪個妹子比西施還俊呢,名也好聽叫個娟子,是袍哥老大裴麻子的親女子(四川話女兒)耶,你娃聽說過沒?”周癩子唾沫橫飛,津津有味地說著。
“西施又是哪個嘛?我又不認識,管他啥子娟嘛,關我啥子事喲!”我模仿他的川普,笑嘻嘻地逗他……
“栓娃子,你娃今天這活甭幹了,立馬跟我上城裏去,有好事了!”不知什麽時候,刀疤臉七繞八拐地居然爬到九樓,氣喘籲籲拉拽我。
“啥事啊?啥好事嘛?你給我說清楚嘛!”我一頭霧水,莫名其妙。
“下去說,下去說,你到了都會明白的喲!”
他使勁地挽著我的胳膊,硬生生地把我“拖”下了樓。
我忐忑不安地坐在副駕駛的座位上,不一會的功夫,刀疤臉就用麵包車把我送到了招牌叫作“天天爽大澡堂”的洗浴中心,痛痛快快地泡了個澡,渾身上下頓時感覺舒服極了,其實,這個澡堂我很熟悉,是我們常來的地方,每當趕工累了,來這舒舒服服泡個熱水澡,一天的疲乏全沒了,整個人就像脫胎換骨了似的,無比輕鬆……
洗完澡,刀疤臉就近把我請到澡堂邊的一個小麵館(河南大多小餐館其實是麵館),一人一海碗羊肉燜麵,一碟油炸花生米,一碟麻油涼拌的豬耳朵片,就著一瓶老燒,我倆邊喝邊聊起來,慢慢地我弄明白了刀疤臉此舉的良苦用心,事情的梗概是這樣的:刀疤臉受托於裴麻子,“邀請”我今晚去希爾頓賓館去見一個神秘的人,其他諱莫如深……
這到底會不會是一場鴻門宴呢?我雖然心存疑慮,但是,礙於情麵,也想見見那傳聞中的黑老大,到底長什麽模樣,借著酒勁,我滿口應承下來,還覺得自己,有點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英雄氣概呢!……
夕陽西下,暮色蒼蒼,我和刀疤臉如約而至,來到了富麗堂皇的希爾頓賓館宴賓樓二號會客廳,與所謂的神秘人會麵。
“幸會幸會,你就是小牛,牛栓子兄弟吧!”剛一踏進鋪著厚厚的毛絨地毯的二號廳,一個身材高挑,白白淨淨,教師先生模樣的中年男人,一邊快步迎上前熱情地握住我的手,一邊側頭征詢刀疤臉。
“是啊是啊,裴總,他就是您要找的栓娃子,牛栓子……”刀疤臉此時似乎有些驚慌,顯得有點手足無措……
初次見麵,溫文儒雅的裴麻子給我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直覺中,我似乎對他有了一點好感,先前狐疑惶恐,緊張的心情很大程度上有了緩解。
“裴總你好,大家好!”我恍惚地環視了一下裴麻子和他身邊的一行人,一臉正氣,不卑不亢地給對方打了招呼,以示回應。
氣氛略顯尷尬,一陣短暫的沉默過後,裴麻子讓服務員給我倆上了一杯清香撲鼻的龍井茶,一個滿臉橫肉,肥頭大耳的中年男人掏出兩根中華牌香煙遞到我們跟前,我從不抽煙,當麵謝絕了,刀疤臉倒是沒有什麽顧忌,一把接著,自顧自地抽了起來……
“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就是省城康樂俱樂部來的董事長,牛先生,牛總!”裴麻子鄭重其事地把胖子介紹給我們。
接下來,短暫的無語,斷片……
“你就是劉(或是牛)栓子?”胖子率先打破沉默,一副居高臨下的派頭。
“是的,我姓牛,牛羊的牛,牛栓子。”我嚴肅地回辯道。
“啊,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哇,我是牛馬的牛,你看,你是牛羊的牛,咱們都是吃草的。”胖子聞言哈哈大笑起來,詼諧地說道,引得眾人也跟著掩口偷笑,“看樣子,咱們五百年前還是一家子呢!”胖子有點套近乎的味道,一下子拉近了我們之間疏遠的距離。
一陣寒暄過後,氣氛變得熱烈起來,大家似乎都忘記了彼此的身份和芥蒂,一切都是為了營生,隻要不觸碰法律的紅線,管他什麽黑道,白道,你死,我活的東西,讓它們統統見鬼去吧!……
刀疤臉口中所謂的談判,就這樣無拘無束地展開了……
…………
結果出乎我自己的意料之外:我義正言辭地拒絕了牛三的“好意”,牛三表示理解,並當眾發話,從今往後,井水不犯河水,以前的恩怨情仇,就此一筆勾銷……
天空依然那麽湛藍,像無邊無際的海洋,我依然如故地奔波在工地上,躋身於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這注定就是一個多事之秋,今天晚上,萬禿子突然發話了,要我無論如何騰出時間來,去他辦公室,和自己好好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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