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禿子的辦公室臨時租住在一棟公寓的八樓，電梯房。

    這個樓層的數字與他個人的癖好有點關係；就像美國人不喜歡“13”，朝鮮人忌諱“4”這些阿拉伯數字一樣，有點宗教信仰的色彩，據說，在全美所有的樓群小區裏麵，在電影院的座位上，你難覓數字“13”的蹤影。因為，他們包括社會主流的大多數人在內，都信奉天主教，認為耶穌就是他們的上帝，而13日正是耶穌的遇難日，所以避諱……

    而朝鮮曾經是中國的蕃屬國，傳承中國人的傳統文化，視“4”的諧音為死，大不吉利，所以連電話號碼裏的“4”都給摳掉了，其實不然，廣東人卻恰恰相反，非常喜歡“4”這個數字，因為“4”在音符哆唻咪發嗖拉西裏麵的發音是“發”，象征著大發大旺，寓意深遠，耐人尋味……

    萬禿子非常喜歡鑽研風水和佛學，他選的這棟公寓樓的坐向，是坐北朝南。用他的話來說，南尊北微，不能敗北，老板桌上擺放著一對麵目猙獰張著血盆大口的貔貅，這猛獸有口無肛，意思是聚財不漏，大富大貴的意思；老板椅背後的牆上是一張畫著柿樹長城的山水畫，表示主人事（柿）業（葉）有成（城）。大理石茶幾上一兜翡翠雕琢的栩栩如生的大白菜，光彩奪目，“菜”“財”諧音，更是令人浮想聯翩；客廳懸掛著大幅的黃山迎客鬆國畫，猩紅色的地毯意為紅紅火火……

    我進去的時候，萬大老板，不，大家現在都叫他萬總，正四平八穩地端坐在辦公桌前，聚精會神地把玩著一個紫砂壺……

    萬禿子熱情地把我迎到客廳坐下，吩咐一個叫琳子的年輕漂亮的女孩，給我們沏了兩杯熱氣騰騰，茶香四溢的鐵觀音。

    萬禿子是挺了不起的一個人，他是計劃經濟時代末期的中專生，西南一所建築學校畢業，可謂是資深的科班出身，他頭腦靈活，有遠見卓識，改革開放以來，他早早就嗅到城鄉一體化的大趨勢即將到來，於是，就不失時機地注冊成立了自己的建築公司，從此，轉戰大江南北，創下了一筆筆不菲的財富……

    “栓子，我給你打開窗戶說亮話，把話給你挑明了，你年輕有能耐，別在施工隊裏麵耗著了！”萬禿子緩緩地站起身來，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安靜地坐在那兒，一言不發，保持沉默，耐心地等著萬禿子繼續往下說……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你來我這，隻要你聽話照做，我保證不出三年，你房子車子票子一應俱全……”“哦，我差點忘了，還有妻子，女朋友。”“你也看到了的，我這裏有學曆有顏值的女孩也不少，隻要我給你牽線搭橋，準成……”

    一個人口若懸河的時候，如果你不貿然打斷他的話的話，他會隨心所欲，滔滔不絕，似乎沒完沒了地一直說下去，而且很興奮，很自信，很激昂……

    因為，這一切都是孤芳自賞的虛榮心在作祟啊！……

    的確，很多時候沉默是金，沉默，你可以為自己製造更多的斡旋空間，沉默，往往可以後發製人，當對方所有的偽裝暴露無遺的時候，記住，再狡猾的狐狸，它的尾巴總會露出來的。那麽，你獲勝的幾率就會飆升，幾乎是勝券在握……

    “你是知道的，我現在什麽都不缺，我有的是錢，有錢能使鬼推磨，男人沒有錢，就像再氣派的車子沒有輪子一樣，寸步難行啊！”萬禿子像一個精力充沛的演說家，打著無懈可擊的比喻。給我詮釋千百年來，這個關於“錢”的永恒的話題，灌輸金錢萬能金錢至上的腐朽思想。

    這段話，就像鋼針一樣深深地紮在我的心口上，曾幾何時，因為沒有錢，我不得不放棄了我夢寐以求的大學夢，輟學入伍，早早地踏上了社會；因為沒有錢，駝子拋家棄子，帶著遺憾和不舍客死他鄉；因為沒有錢，施工隊的民工們用鮮血和汗水，付出了常人難以想象的痛苦，用不甘屈服的淚水，挑戰生活的艱辛，頑強地活著……

    是的，我們很貧窮，為了生存，我們需要錢，很需要，但是，人來到這個世界上，除了錢，難道就沒有比這個身外之物更有追求價值的東西嗎？在金錢和良知麵前，我覺得我寧願選擇後者……

    “現在的社會很現實，很殘酷，到處都是沒有硝煙的戰場，生活中處處充滿了競爭，處處都布滿了陷阱，就連人身安危都成了問題……”萬禿子搖搖頭，歎息到；真有點危言聳聽的感覺。他濃墨重彩地散布著“世界末日”般的謠言……

    “利害之爭，都是你死我活的，稍有不慎，性命堪憂啊！”“這俗話說得好，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啊！上次工地上出的事，明擺著就是衝著我來的嘛，幸虧你們給我擋住了，要不是你身手好……”萬禿子無不感激望著我說道。

    這彎子不知道要繞到什麽時候，他究竟還想說什麽呢？？？……

    “言歸正傳，我一直都在想物色一個武藝高強的人，做我的貼身保鏢，那樣的話，我就可以高枕無憂安安心心每一天了！……”

    “你年輕身手好，我決定請你來做我的私人保鏢，你看怎麽樣啊？……”

    萬禿子終於揭開了他的廬山真麵目，他的目的就是想讓我用我的青春我的熱血乃至我的生命，去換取自己手中那充滿了銅臭味的金錢，這是多麽卑鄙齷齪，無恥至極的一筆肮髒的交易呀！

    也許，對某些人而言如此美好的人生規劃，對於一個草根，一個農民工來說，是多麽難得，多麽充滿誘惑力的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啊！

    這也許會點燃一個滿懷理想的熱血青年心中的夢想，和對希望充滿的無限憧憬……讓人覺得幸福來得有點太突然了，甚至，來不及讓人細想……

    然而，另一個真實的我，此時此刻卻心潮澎湃，思緒萬千……

    我想了到闊別已久，含辛茹苦的爹娘，想到了親密無間，熱情相助的戰友，想到了死不瞑目的駝子，想到了舍生忘死的工友，想到了顛沛流離，風雨飄搖的打工歲月；還有那低矮的窩棚，熟悉的鼾聲，哦！那才是我真正想要的生活。

    我是一個農民的兒子，我要憑自己的雙手去打拚屬於我自己的世界，因為，那才是真正的生活，我何時何地都不能忘了初衷啊！

    麵對萬禿子的侃侃而談，我依然自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甚至，吝嗇到連嗯呀咦喂，這樣簡單的一個字音也沒有從嘴裏吐出，那一刻，我似乎突然喪失去了語音功能，傻不拉嘰地像一個智障人一樣，呆若木雞地坐在那裏，我唯有默默地用眼神表示回應，眉目傳情並不是隻在淒美的愛情小說裏麵才能派上用場，在現實生活當中，一樣傳遞著感情，隻不過這種感情過於蒼白，沒有一絲一縷愛的含義……

    “萬總，謝謝您的好意，不好意思，您找錯人了，我隻是一個粗人，天生下苦力的命，我隻願意在您的工地上打打工，我隻喜歡幹手藝活，我非常喜歡和砌匠師傅們在一起，讓您費心了！”我最終一錘定音，站起來，婉言謝絕了萬禿子萬總，我想，約談該結束了……

    “啊，你……你？……”萬禿子目瞪口呆，似乎欲言又止，半晌沒有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也許，他永遠難以明白，在現如今這個人心背向，物欲橫流的世麵上，居然還真正有視錢財如糞土的人，而且，是一個初出茅廬，血氣方剛的年輕人……

    華燈初上，趁著朦朧的月色，我如釋重負地騎上我那輛破爛的自行車，輕快地向工地上飛奔過去……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秒記住：　手機版閱讀網址：（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