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音紅了眼眶，甚至說話也帶上了抽噎。

    阮靈玉的院子種了不少花，此時樹間花影，日光婆娑。她們的影子互相對立著，渭徑分明。

    她曾跪在阿音麵前，希望她勸說章贇之救下葉玲，卻隻換來一句乏了。

    便是再傻，也明白他們是一丘之貉。

    “這十數年來，我視你為姐妹，你又為何如此對我？”前世的那一幕，猶如昨日重現。

    阿音的疑問是阮靈玉上輩子的臨終之言。初嫁於章贇之時，阿音從未表現出對他的感情。直到阮靈玉流產，出於愧疚讓章贇之抬了阿音做姨太太。她承認自己對阿音是有些許嫉妒的，因為才過了幾天，阿音便有消息說是懷上了。

    那之後，阿音便好像越發趾高氣昂。她雖有察覺，但心中沉浸在章贇之編織的情網裏難以脫身。直到傳來阮葉城被強盜槍殺在外院中的消息，之後就如衰神降在了阮家一般，葉玲得罪市長，繼而昔日好友如鬣狗一般聞風而來，阮家的生意徹底完了。

    她恨阮葉城，卻始終逃不開血濃於水。即便不是為了葉玲，她也會因為阮家的處境求上章贇之。

    她天真又愚蠢的認為章贇之對自己的愛是天邊的白月，卻忘記自己的丈夫也是趨利避害的商人。更何況，那位商人從一開始要謀奪的就是阮家，她不過是附屬品。

    也是戰利品。

    隻是，她沒想到生活在阮家十數年，與阮靈玉稱作姐妹的阿音也是那鬣狗中的一隻。

    她悔恨，不解，更多的疑惑。

    之後葉玲被流放驅逐，阮家這麵大牆徹底倒了。章贇之得償所願，收攬了阮家在南北各地的生意。阿音誕下麟兒，緊接著第二年又懷上了第二胎。

    章家在景城平步青雲，坐上了阮葉城當初的位置。而阮靈玉的身子越來越糟糕，隻能窩在偏僻小院子等死。

    阿音來看過她，珠光寶氣的婦人掩鼻時鄙夷的看了她一眼，隨後讓人拉進來一個肥胖呆滯的女人。那女人瞧見阮靈玉，卻咿咿呀呀的喊了起來。阮靈玉早已經不記得葉玲的模樣，而那個她恨著怨著的呆滯女人卻迫切的希望自己能夠活的更加好。

    隻是，一切都晚了。在阮靈玉悔悟的時候，這一切都成了定局。

    阿音卷著時髦的卷，手上套著幾個金戒指。脖頸間有著圓潤的珍珠鏈子，一身大紅的牡丹旗袍下踩著小高跟。她高高在上的看著她們，像是看著待宰的豬牛。

    阮靈玉問她同樣的問題，她不屑的摸著隆起的肚子。她的第二胎，讓她嗜睡。瞧見阮靈玉憔悴難堪的容貌以及憤恨的眼神，心裏早就爽快了。

    可如今卻換了過來，阮靈玉與玉潭一同站著，挺拔的身姿如梅花傲視風雪。她的眼如同珠寶店中那泛著冷光的鑽石，涼薄的可怕。

    玉潭有些察覺小姐的出神，在出聲叫她前，卻見阮靈玉開口極輕的說道：“你來這裏說這些話，章贇之可知道？”

    怕是不知道的，章贇之比阿音卻是要聰明些的。

    阮靈玉說完話，已經坐下。她有些好像的看著阿音如今的自作多情，又有些可憐這陪著自己已然十年的丫鬟。在與章贇之相處的點點滴滴中，她逐漸明白那個男人從未愛過別人。

    他愛的向來是自己，是利益。如若阿音不是自己的貼身丫鬟，章贇之那樣的人怕是連一眼都不屑看。

    阿音在地上起不來，猛然聽到阮靈玉的話。她胸間像是鑽進了一隻小蟲，抓撓著心髒。

    “小姐說什麽呢？”阿音強笑著，地上的青石板透出些許涼意。“章公子怎麽會知道，我隻是……隻是想討要，咳咳，討要個說法。”

    說法嗎？阮靈玉差些要笑出聲。

    要想要說法，早就在前幾天尋上學校了，為何偏偏要等上幾天湊著她放假的時辰。

    阿音心虛的環顧四周，心驚膽戰的避開玉潭的視線，想要上前抱住阮靈玉的腳踝。但玉潭一踏腳，阿音就嚇得退後兩步，膝蓋磨在地上，差些咯掉了一層皮。

    “小姐，小姐，你聽我說。”阿音急了，連哭腔也暫時壓住。“我隻是在後門遇到了章公子，他說了那件事情，瞧著十分委屈。我一時心急，就想跑來與小姐將話說清楚。”

    阮靈玉眉頭微微舒展，麵上有些思慮。

    阿音瞧見了阮靈玉已經軟下心來，便決定將錯都推給章贇之。“小姐，你信阿音。那時章公子都落下了眼淚，還埋怨阿音做事不細致。我與小姐生活了這麽久，您也知道我的脾氣。章公子一質疑，我便怒火衝了頭衝撞了小姐。”

    小腹的疼還在提醒阿音，阮靈玉再也不像以前那樣好哄騙。她心有餘悸的用眼角餘光看了眼阮靈玉身旁的玉潭。瘦瘦小小的丫鬟，看著十分普通，但拳腳之下卻能讓她去了半條命。

    玉潭覺得阿音看著有些可憐，自己的力道她是清楚的，就算是個男人，都要疼上一兩天。她垂著長長的睫毛，眼觀鼻，鼻觀心。雖然覺得阿音有些可憐，但心裏實在生不出內疚感。她可是瞧見許多次阿音偷小姐的東西，還背地裏與其他丫鬟仆婆說小姐的閑話。

    阮靈玉拖著腮，看著麵前的酸梅湯，沒了多大胃口。

    “看來你也沒多喜歡章贇之。”她說的聲音不大，卻能讓阿音玉潭都聽見。

    腹下的疼痛讓她臉色煞白，這句話差些讓她進醫院。

    “小姐，小姐。”她無意識的呢喃著，有些無措，平時的聰明早就被丟在了後院的水井裏。

    阮靈玉其實不想那麽快就對阿音下手，前世的對她的恨是除了章贇之最濃的，可自從知道了阿音的真正性子，再瞧她反而像是跳梁小醜。放在身邊心生煩躁，任她而為又有不甘。

    阮靈玉咬了下唇，裝作十分無奈的說道：“你說為何我會與你疏遠，我倒想問問這十年，你是否真的對我問心無愧。”

    玉潭雖不是第一次見這問罪的場麵，但心裏還是有些忐忑。她怕知道阮家的辛秘，因為她看過不少的人因為這些秘密死去。

    她想著請退離開，便聽到阮靈玉脆生的說著。“十年前，我央著爹將你從牙婆手裏買下，那時開始，我從未虧待過你。有吃的穿的，哪樣缺了你。”

    玉潭覺得自家小姐聲音像是鈴鐺，但從中又能聽出風的嗚咽。她覺得小姐在哭，可阮靈玉卻是帶著笑。

    那樣的笑，十分無奈。

    “就是我娘，她也將你當做親生女兒。”可你為什麽要背叛我，從不曾將養你的阮家當做家。

    阮靈玉沒有說後麵的話，她隻是突然拔高的了聲音，眼前也像是出現了幻影。那是葉姨死前的樣子。

    阿音牙齒咬住舌尖，讓自己發愣的神情恢複過來。她不知道阮靈玉知道了哪些事情又或是什麽事情都知道了，她眼眶裏湧現出淚水，曾經飽含恨意的眸子現在蓄滿了委屈和疑惑。

    “小姐，阿音一直將夫人小姐當做恩人。”她說著，便狠狠的往地上磕響頭。

    一個，兩個……四個，五個……七個，八個……玉潭看著阿音實實在在的磕了十個響頭，額頭已經出了血。她有些驚異，那個之前還拚命要和自己打一架的阿音，怎麽會被小姐說幾句往事就行這麽大的禮。

    阮靈玉一直不叫停，她沒辦法，隻好自己停下來。阿音覺得眼裏冒出了不少金星，心裏對阮靈玉的仇記了長長的一篇。

    “阿音不該對章公子生出情意，也不該為了那絲情意便來質問小姐。”阿音趴在地上，虛聲說著。

    阮靈玉嘴角冷笑，隨口而出的譏諷被自己穩穩壓在心裏。

    現在還不是時候，她勸告自己。

    “是阿音的錯，明知道章公子不喜歡小姐，還私下將小姐的事情說與章公子聽。”阮靈玉去女子中學的事情早晚都會被章贇之知道，但若不是阿音早那麽些時候告訴他，女子中學的應聘早就結束。

    除了這些，阿音又說道：“阿音縱然是想讓阿阮小姐好，也不該任著自己的心意去做事情。小姐，阿音是你足底的泥，是阿音逾矩管了閑事。”

    她落著清淚，一口一句為了阮靈玉，若不是上麵坐著的人已經換了裏子，怕是又要被蒙蔽做起傻事。

    不過見坡就下是阮靈玉現學的招式，她揮揮手，疲累的說道：“我並非是怪你，隻是……算了，你明白就好。”

    阿音起身告退，臨走前卻被叫住。

    日光下，阮靈玉好似成了透明，她淺淺的說道：“葉姨說你年紀也不小了，不要到處亂跑壞了名聲。還有……”

    阿音一怔，她心中起了不好的預感。

    還未細思，阮靈玉已經開口。“早些準備嫁衣，過些時候領你瞧瞧你未來的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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